他老了，什么也不曾改变，挣扎奋斗一生，所有的办法都尝试过了，却如同锅里的螃蟹，一切的挣扎奋斗都是徒劳的。

大哥大嫂一家仍然生死未明，妹妹带着一窝孩子在成都坚忍地过着苦日子，原本因为她的付出，三个孩子与她感情渐渐缓和，眼看仇恨要化解，十年文丨革丨，因为她国民党军官太太的身份，三个孩子视她如洪水猛兽，为了各自小家庭的平静，都选择远离她，与她划清了界限，她与三个孩子的关系比从前更加生疏了。庞三多仍然音信全无，楼家明也还在美国，迟迟不肯回来，他曾经去北京安家，建下种种奇功，可是文丨革丨十年浩劫，他又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普通人。

如今呆在杭州，成了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什么都不是。

陈艺志听着老妻的话，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道：“对内改革，对外开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太太哪，我们老了，世界不是我们的了。”

他们的世界已经死去了，他的精神，热情，希望，也全部成了陪葬品。

楼家月笑道：“唉呀，你真是的！一个人啊，只要心不老，便永远不会老，艺志，不是我说你啊，这文丨革丨都结束两年了，你为什么还这样心灰意冷啊，我觉得你应该振作起来！姜子牙白发苍苍时才遇到周文王呢，你可以重拾你的木雕事业，我想中国改革开放了，这是一个好的机会！咱们要好好把握，既然活在这个世上，那么，就得漂亮地活着嘛！”

陈艺志心里有些波动，但是他迟疑着说道：“这文丨革丨的伤害啊，对我造成的阴影太大了，特别是对我妹妹的伤害，很多人在文丨革丨中死去了，如果不是我妹妹特别坚强乐观，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虽然文丨革丨过去了两年，我仍然担心害怕，晚上会做恶梦，担心它卷土重来。”

“不会了，你放心吧，再也不会了。”楼家月安慰着陈艺志。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楼家月对陈艺志说道：“可能是华盛的电话，一直叫我们去北京，和他们在一起呢，他们夫妻俩都要上班，没人带孩子呀。要我们帮忙带孩子——”

陈艺志烦恼地说道：“我不去，你要去你去，你不去的话，叫他们把孩子送到杭州来给我们养。”

楼家月只得摇摇头，接起电话，却是她大哥家明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苍老，却同时透着激动与激动，他急切地对着电话说道：“妹妹，你看到新闻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中国要改革开放了，这是好机会，是不是大哥？”

“是——你叫艺志接电话，我要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他！”

楼家月高兴地答应一声，立马扬声叫陈艺志，“艺志，我大哥找你。”

陈艺志征了征，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一个改革开放的新闻，居然让身在美国的楼家明给他打越洋电话。

陈艺志心中迷惑不解，慢慢放下碗筷，走过去接起电话。

“艺志，电视上的新闻你看了吗？”楼家明显然很激动。

陈艺志却很平静，对他慢吞吞地说道：“看了，中国要改革开放，怎么，你这个美国佬激动什么？”

楼家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激动地张张嘴，又因为惭愧闭嘴了，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陈艺志叫他美国佬，让他有些心里受伤。

陈艺志看了看灰蒙蒙的窗外，对楼家明说道：“经历了文丨革丨十年浩劫，我现在觉得家明你不回来是对的——”

没想到，楼家明却欢快地说道：“谁说我不回来，我现在马上回国！”

什么？如同轰雷炸响，陈艺志睁大了眼睛。

楼家明看到陈艺志在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奇怪，在话筒里对陈艺志问道：“艺志哪，前面十几年，你总是劝我回国，劝我回国，如今，我自己决定回来了，你怎么没反应了？”

陈艺志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对楼家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回来探亲吗？”

楼家明笑了笑，看了看美国蓝蓝的天空，真奇怪，资本主义国家地广人稀，地大物博，富有美丽，空气清新，风景美丽，但他一点也不留恋！他笑道：“不，这次不是探亲，这次我回来了，就不走了，是安家！”

什么？是安家！

陈艺志如同头顶响了一个炸雷，他的眼睛睁得铜铃大，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激动地拿着听筒，对站在不远处的家月扬声说道：“家明说，要回国安家，不，不走了！”

真的？楼家月的眼睛睁了睁，喜得流下泪来，她快步走到陈艺志面前，竖起两只耳朵静静地倾听着，她对陈艺志叮嘱说道：“要大哥带爱月回来，那是我们的女儿，一定要带回来！”

她已经十几年没看到女儿了。

陈艺志立马点点头，高兴地对电话那端的楼家明说道：“家明啊，你终于肯回国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太高兴了！”

楼家明在美国那边也哽咽了，艺志高兴，他何尝不高兴，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少年。

陈艺志无限欢喜，眼眶都湿润了，他擦了擦眼泪，对楼家明说道：“一会，我要喝一杯，庆祝你回国安家！”

楼家明笑了笑，内心有些感动，他对陈艺志说道：“我一会就去办手续，你放心吧，我们两兄弟很快就会见面，这次回国，我再也不走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直到老死，好不好——”

“好！”陈艺志如同一个小孩子似的高兴，他擦了擦眼泪，对楼家明说道，“家明，你现在愿意回国安家，我的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可是我，我们——”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皱纹满面的老脸，伤心地说道，“只可惜，我们，老了——”说完泪如泉涌。

陈艺志想到自己如同雪花般的头发，以及坟包似的眼袋，还有迟缓摇摆的步态，走几步路就要喘几喘，经常腰酸背痛，觉得疲倦无力。

陈艺志内心一阵针扎难的难过，岁月不饶人，老了就是老了，时光的推动就像一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无数次，他做梦都想让家明从美国回来，只要他回到他身边，他们两兄弟，又能像年轻时那样创业打拼天下了！

现在，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啊盼，家明终于肯回国了，可是岁月不饶人，他们两个都老了。

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如何还能像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创业？

陈艺志一片心灰意冷。

“喂，我回国就是创业的——”家明的声音很大，透着喜悦，他对陈艺志大声安慰道，“艺志哪，这人啊，只要心不老，便永远不会老！你等着我，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等我回国再跟你说。”

听到家明回国还要创业，陈艺志心中一动，眼前一亮，仿佛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又复活了。

日期：2021-05-30 1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