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其它的东西,楼家月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
直到第四天,两个人才办妥各项搬家的事宜,买了去往北京的火车票,出发去北京了。
那一天,天空蓝蓝的,阳光普照,天气极好。
对于楼家月来说,北就是她的来处,是她生命的根,对于陈艺志来说,杭州是他的来处,是他的根,他不想去北京安家,但是情感应该由理智来控制,就像小邓说的,去北京安家,于公于私,都是必须这样做的,去北京安家了,奋斗多年,那么,不管是他个人的心愿,还是寻人这件事,都会有一个好结果。
陈艺志努力笑笑,把对杭州的依依不舍抛在了脑后。
小邓先前来过电话,说北京的一切他都安排妥当了,他和华盛会准时出现在火车站的出站口接他们。
楼家月欢天喜地,陈艺志也充满盼望。
到了北京,果然,儿子和老友都站在出站口,一家人欢喜团圆,陈家夫妇发现儿子更加俊逸了,也更自信更快乐了,眉眼间多了许多担当和责任,不由十分满意。
接下来,在小邓的帮助下,陈艺志带着妻子儿子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宿舍楼安下家来,他成为民间美术研究室的负责人,平时偶尔给学生上上课,接下来就开始给人民大会堂的雕刻。
人民大会堂的雕刻完成后,他得到了朱德元帅的接见。
总之,他的木雕事业如同芝麻官开花节节高了!
尽管陈艺志不喜欢北京的生活,他时时想念杭州,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他想念南方的一切,他无法适应北方的生活,北方的沙尘暴真是太可怕了,沙尘暴来了,哪里都是黄沙,四处一片黄澄澄的,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出门更别提,一出门必戴口罩,纵使戴了口罩,回到家,那衣服头发上全是沙子。此外,北方的水也没法喝,煮沸过后,有一层白色的沉淀,用这种水泡茶,很难喝,北方的水洗澡也不舒服,洗完后,身上总是粘乎乎的,好像没洗干净。
楼家月回到北京后,快乐了许多,如同一条回到海里的鱼儿,每天兴兴头头的忙着寻访旧友。
可是陈艺志,离开杭州,就像失了水的鱼,除了忙着他的木雕事业,其它时间他都闷闷不乐。
然而,在北京生活再不适应,陈艺志仍然坚守了下来,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心愿,一为自己的梦想,二为找到大哥大嫂一家。
一年后,陈艺志的妹妹陈文艺来北京探望过他们一次,告诉他们她家的近况,与庞三多仍然海峡相隔,没有消息,老二庞民族也送了两个孩子过来让她养,老大已经结婚成家,生下三个孩子,家里总共六个孩子,快组成一个足球队了,非常热闹。
楼家月知道陈文艺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日子也更得过苦了,她心疼这个小姑子,只能偷偷地给她汇钱,为她添补家月。
陈文艺却十分争气,等到后面日子好过一些了,陈家夫妇给她汇过去的钱她全部退回来了,不但退回来了,而且把一开始,他们夫妇寄给她的钱,也全部还回来了。
总之,她彻底地独立,不需要任何人的依傍,一个女人,在失去丈夫后,靠着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庞大的家。
只是陈夫妇不知道,她与庞三多什么时候能重逢?她与三个孩子的心结什么时候能够打开?这一切,仍旧还是未知数,但是他们也坚持,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时光会给出答案,他们只有努力生活,耐心等待。
岁月匆匆,转瞬即逝。时间到了1978年。
这些年,陈艺志楼家月,还有陈文艺经历了许多事情,这中间的痛苦沧桑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就像一场恶梦,但是终于恶梦结束了。
关于陈艺志呢,他失去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工作,也曾经跌下神坛,失去了许多荣誉,受到了很多沉痛地打击,他将家从北京搬回了杭州,他七十多岁了,头发灰白,皱纹满面,但是腰背还是像线锤一样笔直,身子骨还硬朗。
不过和陈文艺比起来,陈艺志受的伤害算不得什么,如同暴风雨和毛毛细雨的比较。
陈文艺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太太,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在文丨革丨年间受了很多苦,比如剃阴阳头,雪地罚站几个小时,全身上下冻成一根冰棍,挂着破鞋游街,开批斗会,对她进行精神上思想上的折磨,最严重的一次,红卫兵拿墨水涂黑她的脸,叫她在街上像动物一样爬行,红卫兵酷刑逼供,一定要她交代国民党军官庞三多的下落。陈文艺只是摇头,她在心里呐喊,我要是知道他的下落,我早就找他去了,我还用呆在这里?
十年浩劫期间,很多人承受不了非人的折磨,选择自杀身亡,陈艺志和楼家月也担心陈文艺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但是让人意外和佩服的是,不管白天受到什么样的折磨批斗,晚上回到家,在孩子面前,陈文艺仍旧像一个没事人似的。
她在文丨革丨当中,就像那石头缝里的杂草,凭借着她的坚强乐观,活了下来。
总之,不管怎么说,最后,文丨革丨结束,一家人都扛过来了。
他们都活着,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就是最大的希望!
陈艺志重新回到了杭州安家。
他更加苍老了。
在1978年12月18日到22日,***同志在北京召开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会上,提出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从此开始了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开放道路。
这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年!
陈家阴阳的房间里,小小的黑白电视里正在播着电视新闻,画面闪动,伴随着“沙沙”的杂音,个子矮小却无比有气势的***同志在电视里告诉全国人民,中国要对内改革,对外开放!
陈艺志和楼家月在吃着饭,楼家月听得凝了神,看着电视目不转睛,陈艺志则因为经历太多,心灰意冷,如同一截枯死的老木头,有些提不起兴趣。
他曾经站在至高处,收获了无数荣誉,他也曾经在至高处跌落下来,从圣人变成凡人跌落尘埃。
他曾经被拉着示街游行,胸前挂着纸牌,被小小年纪的红卫兵呼来喝去,受尽凌辱。
如今老了,便心如枯木了。
“艺志啊,你听这新闻——”楼家月指了指电视,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有了星星般的亮光,她有些激动地说道,“中国要对内改革,对外开放了。艺志!”
陈艺志仍旧寂静无声地慢腾腾地吃着饭,就像一块没有灵魂的石头。他无法理解老妻的激动,中国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又能有什么改变?或者确切地说,他已经身如朽木,心似死灰,还能泛起什么涟漪,国家的新政策与他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