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月继续滔滔不绝地夸奖道:“爹,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看啊,这幅叫《母亲》的作品,虽然是树皮雕的,可正因为是树皮雕,越见你手艺的不凡。那样薄薄的,易碎的树皮,我真的无法想象你的手是有多么巧,才能在这样容易毁杯的材质上,把作品雕好,你不但完工了,而且你看,这母亲脸上的母爱,她的温柔慈祥散发着圣洁的光辉,你再看,她腹中的胎儿,甜甜地睡着,脸上写满了安全和满足,父亲,你给作品注入了灵魂,这上面的每一缕发丝,每一个衣服的皱折,你都细致对待,爸爸,真是太了不起了!你如此观察入微,并且把自己观察到的美好全部反映到你的作品上去了,父亲,这个世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你的手艺,比我在美国的那些木雕老师强多了!”
陈爱月的崇拜之情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陈艺志心花怒放,因为极致的快乐,他的身体都变得热乎乎起来,全身暖洋洋的,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劲。
女儿的奉承话比世界上任何音乐都动听。
陈爱月对陈艺志说道:“爸爸,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最喜欢这幅作品,你真的能把她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陈艺志大方地回答道,又有些意忧未尽,他还想看到女儿崇拜的眼神,以及听到女儿滔滔不绝地赞美,他提醒陈爱月道:“你往前看呀,工坊很大,你爹爹我的作品很多呢。”
陈爱月紧紧地捧着那幅《母亲》的作品,笑道:“它很打动我,我不要其它了。但是我会慢慢地欣赏。”
陈艺志笑眯眯地点点头,内心无比高兴。
陈艺志带着陈爱月在他的木雕作坊里慢慢地逛着,陈爱月无比幸福,仿佛一个渴学的孩子来到了知识的海洋。
她喃喃地说道:“在美国的时候,天天听舅舅提起你,爸爸,早知道你真的比传说中还要厉害,我就应该早早回国的!唉呀,我在国外浪费了多少时光啊。”
陈艺志高兴地笑了起来,女儿的崇拜和肯定让他太享受了。他对陈爱月反问道:“你舅舅天天在美国提起我。”
“当然!”陈爱月肯定地回答道,“舅舅说,你是他最重要的家人,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任的合伙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高!”
陈艺志满意地笑了,内心一阵温暖与感动,没想到他在家明的心中有如此至高无上的地位。
陈爱月偷偷看微笑中的陈艺志一眼,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爸爸,我有一个心愿,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陈艺志一愣,笑了笑,说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陈爱月涨红着脸说道:“爸爸,你能不能把你的手艺传给我,我想好好地向您学习!”
陈艺志一呆,仔细一想,不由心花怒放,他高兴地哈哈大笑,笑了一遍不够,又大笑了一通,他看了女儿一眼,对她问道:“你现在居然这么喜欢木雕?”
“当然!”陈爱月肯定地说道,“所以我在美国读大学时,我就选了木雕专业,只是那个时候,我以为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在美国,资本主义国家的月亮最圆,所以我就选择在美国的大学里学木雕,我现在知道我错了,要想学好木雕,只有在中国才能学得到!”
陈艺志微笑着点点头。
陈爱月的大眼闪闪发光,如同星星,她怀着对父亲的自豪,骄傲地说道:“舅舅总是笑话我,说我喜欢学木雕,像极了你,与其在美国学一些什么非洲木雕,不如回国跟你学习,这也是我这次回家安家的原因。”
听到女儿这样说,陈艺志内心有些感动,他的胸中掠过一阵又一阵热流,整个人像沐浴着春风,因为知他懂他的楼家明感动,因为这个喜欢木雕的女儿高兴。
人一辈子,有这样的好友,有这样的女儿,夫复何求啊!
陈艺志满面都是笑容,他想了想,慢慢地说道:“你爹我,从小喜欢当木匠,看到木头,拿着刻刀,就心满意足,整个人是一种完全入迷沉浸式的快乐,可是不管是你哥,还是你,在你们小时候,好像对木雕都没有兴趣,你看你娘和你们的婶子,一天到晚在你们身边捧着一本书教导你们——”他情难自控地想起他的一生,因为从小就被教导“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大半生的人生路,他几乎时时都在纠结,都在反省,他的人生路走路了吗?他是在往一种自甘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吗,并且无头回头?他的人生还有其它选择吗?他没什么文化,但是人生大部分时候,因为世人的观点,因为父母的洗脑式的教育,让他这个手艺人充满着深深的自卑,这种自卑是深入到灵魂和骨子里的,他总是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夜夜能听到自己灵魂的哭泣和呐喊。
他是一个男的,都因为选择木雕这门手艺,承受了那么多心灵上的折磨,爱月是女娃,她的内心折磨恐怕会比他更多吧。
想到这里,陈艺志的内心又欣慰又担忧。欣慰是女儿有木雕天赋,并且喜欢木雕,担忧是选择作一个手艺人,是一条无比艰难和孤苦的路,这条路又因为爱月是一个女人,会走得更加艰险。
他曾经责怪自己的父母眼里只有读书这条路,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妻子,家明的两个太太,她们的眼里何尝不是只有读书这条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爱月才迟迟发现自己在木雕上的爱好与天赋。
他拼博一生,想改变世人对手艺人一样的看法,如今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全兮,整个一任重道远!
陈爱月不知父亲所想,笑了笑,对陈艺志解释说道:“现在想来,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很晚才发现自己内心真正喜欢的东西。爸爸,我想你之所以一生事业有成,成为了木雕大师,是因为你们陈家村,有很多木匠,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有那样一个环境,所以你从很小就知道你想要什么。”
陈艺志点点头,深有同感。现在想起儿时趴在村里木匠师傅的门前研摩他们手艺的往事,陈艺志只觉得幸福。
陈爱月继续分析说道:“而我们家呢,母亲希望我和哥哥好好读书,舅舅和舅妈也希望我和哥哥以及他们的孩子都好好读书,身边根本没有人当木匠,大家都是想考一个全世界知名的好大学,以后找份好工作,只可惜我不是读书的料,看到书就头疼,那些铅字入了我的眼睛,就在那里跳舞。我在美国十几年,也没有考上一个像样的大学,所以最后,只能去读职业院校,选了木雕专业——”
陈艺志听到女儿的一席话,心有所感,对女儿满满的全是心疼。他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大哥李文昌,他痛苦地想着,当年,自己小的时候,身边所有的人都认为只有读书才有出息,当木匠是最没志气的表现,没想到,时光如流水匆匆逝去,他长大了,成家了,生了孩子,他的一双儿女,一个读了剑桥大学,学了化工,压根对木雕不感兴趣,也没有天赋,但是他却活成了亲朋嘴里的骄傲,是人人评说的国家的栋梁之才,一个是女娃儿,前面十几年,压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直到成年,才选择了木雕。
日期:2021-06-01 1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