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在卫生间花的时间毫无节制。温妮弗雷德心想,每隔一个星期,他在里面的时间就会增加半个小时或者更多。在长久而悄无声息的间歇,他总是打开水龙头,莫名其妙地任其匆匆流淌。有时她看见比尔悄悄溜过楼梯底部过道,穿着短袜,露着褐色脚指头,弯着膝盖,侧面看上去怒气冲冲,显然是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想偷看和听听动静。他挥舞着气急败坏的拳头朝门上的玻璃板敲打了几下,要求回答,出来,解释,对此马库斯根本不配合。温妮弗雷德尽量不动声色,对他们两个都不动声色。就比尔方面而言,这样做是因为,对正如火如荼的愤怒来说,任何行为都完全可能成为刺激因素。至于马库斯,她有些迷信地觉得,如果自己能避开,不要让他注意到她的关注,她的目光、她的焦虑、她的疼爱,他就可能有机会应付过去,就可能不被关注地应付过去,不管是命运还是他父亲的关注。所以,温妮弗雷德观察着他,在自己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里,看见他乘着比尔某次打盹的时候溜出卫生间,而且没有表现出任何被看到的迹象。平和、安静向来是她的优选。为了平和安静,不惜一切代价。尤其是为了这孩子。
温妮弗雷德不仅清楚地记得他出生时的情景,而且还相信记得怀上他的刹那。他出生在慕尼黑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间,在不可想象的暴风雨来临之前那段并不真实的短暂的平静时刻。马库斯大概就是在那个房子里,在那张床上被怀上的。某天晚上,比尔在工人教育协会讲座上讲完莎士比亚回家,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很爱争论,跟她大讲那几部晚期戏剧中可以接受和无法接受的折中。他不喜欢《冬天的故事》。部分原因是据说这部作品弥漫着基督教的弦外之音,主要原因是,他曾说,这样的情节是绝不可能成立的。他在卧室里四处沉重地踩来踏去,奋力使劲的样子从穿着松弛的长筒袜的双脚直往上冒。一个男人时隔二十年没有失去妻子,拿回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在某种幻觉中倾诉着欢乐,好像那是个奇迹,并不那么容易。这是莎士比亚情节合理性在最基本水平上的真正失败,比尔说。那赫米奥娜呢?温妮弗雷德温和地问。她就那么失去了自己全部的女性岁月,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除了感激和欢喜,她没有别的感情诉求。比尔说,他有个同学曾经说,这尊雕像象征着艺术中人生痛苦的开解。他还说,有些事情没那么容易化解。普洛斯佩罗是个更加复杂而且更好的解决方式。与其说是漫不经心地滑进折中的循环,更有可能同时带着几许刻意的成分。大概在写最后那几部戏的时候,他忙着抽出更多时间来关爱自己的女儿们了,温妮弗雷德说,很多内容都千篇一律。这时,比尔穿着内裤,咧开嘴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关于女儿们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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