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自清为俞平伯的《燕知草》写序,谈到有人论俞平伯的性情行径,说是有些像明朝人。朱自清说:“我知道所谓‘明朝人’,是指明末张岱王思任等一派名士而言。这一派人的特徵,我惭愧还不大弄得清楚;借了现在流行的话大约可以说是‘以趣味为主’的吧﹖他们只要自己好好地受用,什么礼法,什么世故,是满不在乎的。他们的文字,也如其人,有着‘洒脱’的气息。”朱自清说俞平伯像不像这班明朝人他不甚知道,却提到俞先生用古文写《梦游》,故意不署名,叫朋友们去猜,朋友竟说大约是明人作的,俞先生很高兴。朱自清说,俞平伯还标点《陶庵梦忆》,写跋谈张岱。我想,俞平伯习性确是跟那班明朝人相近,倒不是故意去学名士。他写《湖楼小撷》,写到西泠桥的段落,引《儒林外史》上杜慎卿的话说:“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南京的烟花金粉自然是消亡了,“幸而后湖的新荷,台城的芜绿,秦淮的浆声灯影以及其余的,尚可彷彿惝怳地仰寻六代的流风遗韵”。
(二)
《燕知草》是薄薄的散文集,收的尽是俞伯平近乎美文的作品,前有朱自清的序,后有周作人的跋,散发当年新文艺园圃的清芬幽香。其实,俞平伯笔下的学术着述,文字风格都沉郁雄浑得多。这正是陆谷孙在《作文难》里说的道理:“文章的写法必须视特定的目的和‘受众’而变,不可拘於某种金科玉律似的标准。”陆先生这篇文章登在九七年三月二十八日的上海《复旦报》,昨天寄了一份来给我看。他说,教了三十多年书,结论是作文这一课目最难教,认定“文不可以‘教’而能”。他的理由是写作远不只是一个章法和技巧的问题,而是“气之所形”,“是皮相之下许多深沉主观因素的综合,是一个厚积薄发的养成过程。”所谓主观因素,他认为“包括独立的人格,善感的情绪,敏慧的资质,素心烂读的积累,对清浊巧拙的判断,独特的手眼以及强烈的表达冲动和创作快感。”有一位学者对陆先生说:“把我关於写作的全部知识教给学生,不消半点钟即可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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