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时的画像,便挂在她的起居室中,率真地笑着,看向每一个偷偷溜进去的侍女。
天姿国色,芳华绝代,说的便是何家这位然姐儿。
只可惜,天妒红颜,然姐儿命太薄。
可命太薄的然姐儿,如今便站在她们面前,只宛宛笑着,便让她们怯了起来。
然姐儿,可是何家正经的主子。
尤氏气急败坏:“别忘了,你们的身契可在我的手上!”年轻的继夫人嫁进何家,软磨硬泡着何阁老,虽然最终没能掌家,但只要是伺候在她身边的,身契都被她牢牢握在手中。这些侍女素日里都恭恭敬敬,嘴儿像抹了蜜似的甜,可到了这时候,竟然一个个都往后退。
林荣家的怯怯道:“老夫人,是不是派人下去,将姑奶奶先照料着?”
尤氏这才想起,自家女儿可还在下面躺着。
“你等着。”她咬牙与何悠然道,一拂袖,带着一众奴婢匆匆下了楼。
何悠然站在那里,眉眼波澜不惊。
她转过身去,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汴水,绝美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祖母,您的仇,孙女亲自来报。不管他是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尤氏一行人吵吵嚷嚷的下了楼,尤氏气急败坏:“回去我定然禀了老爷,让他查封了这霓裳记!”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儿挑衅何悠然之际,那叫许九娘的,是站在何悠然一边的。
林荣家的不敢出声。
其实,何家自从何阁老致仕后,在朝廷里的势力便渐渐式弱下来。那些曾经口呼何阁老为老师的官员,早就不登何家的门了。
何阁老的几个孙子,这些年志不同道不合,常常争吵。最小的孙子何六郎,早年离家,一直未曾回过汴京,生死不明,直叫人叹息。何六郎,何小七,可是当年盛名在外的何家子孙呵……
如今,然姐儿竟然回来了……
林荣家的望了一眼楼上,什么都看不见。
在尤氏一行人下来之际,赵栋并着杨玉丹,一道被拖进了屋子里。
杨玉丹虽然被砍断了手臂,可毒素蔓延得太快,她面色发黑,毛茸茸给她灌了解毒丸,虽然没死,但一直在抽搐。
一直看守着杨玉丹的四大丫鬟赶了过来,替杨玉丹包裹伤口。
顾闻白将赵栋拖到一旁:“为何要杀她?”
他的仇人,不应该是他,或者落儿吗?
赵栋瘫在地上,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
霓裳记出了事,李遥闻讯赶回来。
何悠然却不见了。
天色晚了,不断从汴水上吹过来的风冷得刺骨。
许九娘还是头一回看到李遥温润如玉的脸上失了分寸。李大管事,向来是个荣辱不惊的人。
“寻人的好手都已经撒出去了。”许九娘低声说着,“是在用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太太不见了的。”何悠然与李遥一向不喜人在跟前伺候,是以李遥出去的时候,何悠然通常是一个人待着的。
虽然有暗卫,但若是何悠然要做些女人的事,暗卫是不好跟着的。
更何况这是霓裳记,是自己的地盘上。暗卫自然也就松懈了。
偏偏便是这样,何悠然不见了。
霓裳记不止有前门与后门,在汴水边,还有一个暗门通向水中密道。是应急时逃生用的,里头有一艘小筏。
许九娘着人查探过了,小筏还在。
而后院中但凡能出气的那些人,都被仔仔细细地盘问过了,没有见过何悠然。他们,也不敢。
“何家呢?”李遥坐在玫瑰椅上,眼皮垂着,看不出喜怒。
许九娘猜测,李大管事自然是怒不可遏的。毕竟,被李大管事视为珍宝、捧在手心的人不见了。尤其是像何悠然那般的绝色。许九娘自己,都替何悠然捏了一把汗。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太太今儿跟何家的人起了冲突,是以我首先便着人到何家去细细查探过了。”
“但何家来来往往,俱没有太太的踪迹。”倒是摸到了何阁老住的房屋,一股子难闻的药味。那何琳琳,抬回何家去也没醒。尤氏换了素衣,亲自到何阁老面前,估计是要吹什么枕头风。
李遥眼皮轻轻抬起:“你且与我细细说一说,今儿太太与何家的冲突细节。”
许九娘便缓缓道来。
彼时,何悠然说了那一番话后,何琳琳的脸色就变了。
她说话又快又急又难听:“你是从哪个歌舞坊里出来的,竟然敢口呼我的父亲为祖父!我瞧你长得一副狐媚子模样,莫不是瞧上了我父亲,要对他投怀送抱!”
其实何琳琳倒是不省得,她这一番话,却是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骂了。
何悠然皱了皱眉头,目光曜曜似星河注视着何琳琳:“你这小姑娘,嘴皮子倒是厉害。”她虽然知晓二人身份,却是故意叫何琳琳为小姑娘。
尤氏轻轻地咬了咬后槽牙。
何琳琳听得这句话,忽而就像疯了一般,口中说着:“我不光嘴皮子厉害,我一双手也厉害得紧,我要撕烂你的嘴,毁了你的容貌,叫你不能再诓我的父亲!”
客人要打架,身为掌柜,许九娘自是要劝架。
她哎呀了一声,上前一步,看似要拉住何琳琳,实则上是要钳制住她。开玩笑,李大管事的太太若是被伤了可怎么好。便是皇帝老子来了,她也得替何悠然遮掩一二。
却不料,何悠然莲步轻移,往窗户的位置移了移。
三楼的窗户有几扇大开着,不仅仅是为了通风,更是为了让客人一边在挑选商品的同时,还能一览汴水上以及金池桥的风光。
来挑选的客人几乎没有极小的,调皮捣蛋的孩子,自然没有想过有一日,有一个刁蛮少女会从窗户掉出去。啊不,准确地说,是从窗户翻出去。
许九娘敢肯定,何琳琳是故意的。
她当时看到何悠然往旁边移了一下,应是不想殃及旁人。
可何琳琳,明明是朝何悠然冲过去,却是径直从窗户掉了出去。
许九娘反反复复想了又想,猜测约是何琳琳觉得何家的护卫在下头候着,她掉下去,自然会有人接住她。
可是她猜错了,她掉下去的那一侧,是霓裳记的内院。
何家的护卫,是候在霓裳记的前门。根本不可能接住何琳琳。
毛瑟瑟是误打误撞,接住了何琳琳。
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
李遥听完,眼皮仍旧半敛着,良久才道:“之前我让你们打探何六郎,可有消息?”
许九娘摇摇头。李遥给了何六郎的画像,但……恕她在内心偷偷讲一句,那画像看起来,可变性太多了。一个俊秀的书生好找,可一个饱满风霜的男子只要往棚户里住着乱七八糟的力工一扎,便叫人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