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被吴捷盯得不自在,却仍旧细嚼慢咽,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完了饭。这时,她才抬起头看着吴捷。眼前的男人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正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船舱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雲娘毫不羞涩,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吴捷也笑了起来,问道:“雲娘,你笑什么?”
雲娘笑得有些放肆,此刻仍然停不下来,说道:“我在笑,我爹爹不仅自己是个大英雄,也为我找了个小英雄。佳人配英雄,岂不快活?”
吴捷心里一怔,听罗大纲的口气,似乎雲娘并不是他的女儿呀!他脱口而出问道:“你爹爹是谁?罗大纲吗?”
雲娘撅着小嘴,说道:“我亲爹是个旗人,听我娘讲也是个王公贵族,在广州公干期间,被我娘迷得不得了,后来被人参劾,跑回燕京了。如今罗大纲娶了我娘,自然就是我爹爹了。”
吴捷心想,这雲娘果然是风月场里长大的,说话做事倒也大方。若真的娶她为妻,倒也不失为一个贤内助。想到这,吴捷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雲娘脸上一红,说道:“十八了。”她看了眼舱外,发现外面还侍立着吴捷、罗大纲的亲兵,便拉起吴捷的衣袖,说:“相公,咱们到上面说话吧。”
花船一般分为两层,下层为招待客人的客厅,可以进行琴棋书画等雅事;上层为睡舱,可留宿狎客。
彩娘这艘花船,外表朴素,以免引起歹人注意,内面铺陈华丽,上层有两间房,供彩娘和芸娘分别住宿。
芸娘的房间十分狭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盏小油灯闪烁出微弱的灯光,芸娘让吴捷坐在床上,自己坐在旁边,和他隔了半尺距离,若即若离。
两人沉默不语。
隔壁房间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不用说,那是罗大纲和彩娘的声音。
吴捷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芸娘也羞得脸红。
最后,还是芸娘打破了宁静,说道:“相公,我虽自小在岁月场里长大,但我娘对我极为爱护,一心想为我找个好人家。小娘绝不骗你,我,我……我至今还未接过客呢!”
原来雲娘还未破身。吴捷瞟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两手扯着衣袖,白牙咬着红唇,镇定中透着不安。吴捷嘴拙,突然问道:“雲娘可曾来过月信?”
雲娘的脸刷地红了,说道:“奴家前年来过了。”
当时男女平均寿命短,结婚也早,像吴捷这样二十四五岁的体面男子,早该儿女成群了。至于女到十八岁而不嫁,也要被人说闲话。
吴捷拉过雲娘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温润如玉,摸在手里,让他感觉到暖心、安心。
雲娘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吴捷,顺势歪到了吴捷怀里。
一夜缱绻。
次日,直到日上竿头,吴捷和雲娘才起床。又等了好一会儿,罗大纲和彩娘才起来。
一家人吃过早饭。罗大纲才和吴捷回营。
太平军军纪严明,夫妻都要分营别住。
罗大纲自恃年老功高,部属都是生死之交,便将彩娘藏到自己营里,严禁他人泄露。
吴捷是新晋之人,不好违反军纪。雲娘便随彩娘一起藏在大纲营中,吴捷往罗大纲营中跑得更勤。
罗大纲和吴捷两军,主帅关系紧密,上下亦同气连枝,亲如兄弟,为太平军中所少有。
12月8日,太平军主力沿陆路到达临资口,与罗大纲、吴捷二人的先锋军会师。
洪秀全与杨秀清之间依然存在严重分歧。
杨秀清执意要顺资江到岳州,搜罗船只,进入长江,然后顺流而下,进占金陵。
洪秀全熟读史书,知道金陵不可恃。历史上,金陵虽是六朝古都,但据之者都是偏南东南一隅的短命王朝。
假如太平军定都开封,逼近燕京,可以造成和满清决战的有利态势。金田起义以来,太平军一路摧枯拉朽,暴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清军之所以还能抵抗太平军,主要在于满清政府可以调集资源支持清军。
满清是华夏合法的中央政府,可以调动全国人力物力财力镇压太平军。燕京是满清中央统治的象征,假如太平军攻克了燕京,满清统治也就失去了合法性,势必土崩瓦解。
以太平军当前超强的战斗力,对比满清八旗、绿营的孱弱,假若真的定都北方,太平军还是很有把握攻克燕京的。
可杨秀清不同意,一心定都金陵。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不过杨秀清对外散布消息,说罗大纲和吴捷在临资口找到了上千艘船只,在岳州还有近万艘船,可以装载全部辎重、老弱妇孺。
太平军一听找到了船,顿时士气大震。太平军投军多是全家投军,精壮男丁在前线打仗,老弱妇孺留在后军,随大部队行止。有了船,太平军就不用担心家属掉队,也不用分出兵力运输辎重了。
杨秀清还说,大军到了临资口,不一定非要坐船北上岳州,也可以坐船走洞庭湖,沿洞庭湖西岸到常德。
如此一来,全军更加踊跃,纷纷支持杨秀清。洪秀全无奈,只得同意大军离开益阳,前往临资口与先锋军会合。
到了临资口,洪秀全、杨秀清亲自过去勘查江面。罗大纲、吴捷两位先锋军首领陪同。
清军以大船装载沙石,将大船凿沉,将资江江面阻塞。这大大出乎洪秀全的意料。
几个月前,太平军在全州蓑衣渡受阻。那时,清军仅仅以木桩钉塞湘江江面,太平军尚且不能拔除木桩。如今,临资口江面布满载以巨石的沉船,阻塞更为绵密,太平军又怎能清理江面?
想起南王冯云山在全州战死,洪秀身心里浮上一层阴影。他立刻提出反对意见,说:“清胞,临资口是过不去了。我看,咱们还是西进常德吧。请你立刻通令全军,准备拔营,走陆路去常德。”
杨秀清大吃一惊,没想到洪秀全竟以此为借口西进常德。他连忙说道:
“天王多虑了。你瞧这临资口,停有上千艘民船,足以安置全军老弱妇孺。还有那岳州土星港,据斥候讲,也有上万艘民船,足以安顿全军将士、运载粮草载重。这一定是天父暗中保佑,咱们可不能违背天意呀!
“况且,罗大纲和吴捷已征调了上万民夫,约定明天与天军主力汇合整齐,齐心清除这些沉船。听罗大纲讲,他们一日即能清除江面,保证大军后日即能乘船北上。”
杨秀清看了眼罗大纲,朝他使了个眼色。
罗大纲会意,赶忙说道:“天王,东王说得不错。我和吴捷征调的民夫多是船户,熟悉清理沉船的办法,能在一日内疏通江面。”
他是个大嘴巴,讲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偏偏又说道:“天军可搜罗船只,顺流而下,进湘江、洞庭湖,入长江,然后夺一大城,如武昌、安庆、金陵者,以安置老弱妇孺。
“届时,天军只留一大将镇守大城,主力全师北伐。天王御驾亲征,驻河南。大军渡河,攻燕京。如此,则天下可定……”
吴捷心中暗想,罗大纲也真是个聪明人。他表面上支持杨秀清,主张乘船北上,实则在支持洪秀全。因为他主张“天王御驾亲征,驻河南”,天王既然驻河南,自然就要定都河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