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在这一个月,两个月里,这两方的力量就会深入山东。而原本被郭宁视为囊中之物的红袄军,很可能被这两家分割吞食!
红袄军一旦溃灭,朝廷的力量逼到定海军的眼皮底下,那将会是远比红袄军要危险的严重威胁。
当然,出自中都朝廷的仆散安贞和控制河南的遂王,并非一路。这两家的力量若在山东接触,彼此必生抵牾,定海军在两者之间周旋进退,未尝不能开辟一个新的局面。
但定海军本身也已经是囊括五州的庞然大物了,想要伏低做小,哪有那么容易?某位近侍局奉御的尸体,还飘在海里呢!
若伏低做小不成,金军已经白刃加颈,到那时候又该如何应付?
郭宁在战术上素来勐烈,而在战略上受了那场大梦的影响,喜欢稳扎稳打,按部就班。可是,按部就班不代表坐视局势变化,此消彼长。
按照骆和尚的意思,光是诸军警戒?那肯定不够,吓不倒人的。
说到底,山东地界,郭宁早就看中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别人插手。
谁敢伸手,就剁谁的手!
郭宁叹了口气,转身向众人道:“舒心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又要忙起来啦!有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虽然力求稳健,事到临头,却非得迎难而上才行。诸位,还请莫辞辛劳,帮我一把。”
一众文武俱都躬身:“请节帅吩咐。”
“往中都、辽东两地的粮秣生意,先停一停。所有的粮食,我都要用。政务司全力调度粮草辎重。”
“是。”
“韩煊等部的安排不变。但直属定海军节度使府的五军,立即整军预备,随时准备出动。前述在荫户中签军五千的安排,提前到十天之内完成。”
“遵命。”
“登来三州的都使司下属,应该有九千人左右的后备兵源,调五千人马出来,补充五军。同时允准在地方签军五千,以补缺额。”
“是!”
“另外,请那位梁询谊先生来。他是正经的太常博士出身,文才定是好的,让他给我写一份像样的檄文来。嗯,檄文上就说,我这个山东宣抚使,要起兵讨伐红袄军了。”
几名文官顿时知道,节帅把刀子捏在手里,准备见血,却还不打算撕破脸面大干。
那个山东宣抚使的幌子,要被拿出来用了。
移剌楚材恭声应道:“明白了,我去请梁先生。”
大事分派已定,但具体的实施方案,可不是一个晚上能拍脑袋生出来的。
在大框架之下,文武重臣们再度激烈讨论,直到黄昏时分,才各自散去忙着手头的急务。帅府又遣人通报各级文武,明日继续大会。
当晚来州城中几乎人人皆知,红袄军有了大变故,郭节帅将要正式就任山东宣抚使,确定下一步全据山东的大政。
于是直到深夜,各处官署、军营,犹自灯火通明。
郭宁隐约听到,有不少将士传说着韩煊和李霆两部在辽东厮杀的事迹,这会儿人人振奋踊跃,彼此叫嚷鼓气,渴求一战。
他往稍远处眺望,甚至不少普通军民居住的里坊也灯火星星点点,路上还有人头攒动,是赶在宵禁前回家的百姓们在谈论着,猜测明日会上的内容。
郭宁的帅府高墙之外,便是百姓里坊,并没有特别空旷的隔断。于是他甚至听到有百姓就在帅府之侧的讨论。
有人感慨地道:“那杨安儿元帅,也是咱们山东的好汉了,起兵的时候,声势是咱们节帅的百倍,却不曾想,这么快就败了?定是朝廷使了奸计!”
身边与他同行的数人,倒没人觉得“朝廷奸计”云云有什么不合适的,一边走着,有人一边应道:
“声势百倍又如何?你们没听戏文上说么,杨安儿在河北的时候,就是胡沙虎的手下败将,靠着咱们节帅领兵救命的!当日蒙古人杀到山东,这杨安儿在哪里?替咱们百姓们出头,打败蒙古人的,还不是咱们节帅?蒙古人走了,杨安儿才抖起来,说什么声势?这可未免……”
边上有人插嘴道:“兵在乎精,而不在多。我们定海军讲究的是精兵勐将,以一敌百,论声势,自然是不如红袄军的,打仗可就强多了!这次咱们在辽东又打败了蒙古人,朝廷的辽东宣抚使,是跪地感谢咱们,求着把盖州和复州给咱们的!”
先前那人不服气:“蒙古人来的时候,杨元帅还在莒州磨旗山呢,他就算想做什么,也够不着蒙古人啊。倒是刘二祖元帅、彭义斌元帅他们几个,据守泰山,吓得蒙古人不敢攻打,那也是山东好汉的作派!”
另一人顿时粗了嗓子:“你这话,不是胡扯么……难道在山上凭险固守,比在平原野战更厉害了?定海军虽从河北来,厉害就是厉害!你娘的,自家就是被定海军那蒙古俘虏交换回来的,摸摸良心,说句实话又怎么了?”
插嘴那人连忙打圆场:“定海军里头,也不都是河北人啊。你们说,咱们郭节度的铁骨朵厉害不厉害?传授他铁骨朵使法的,便是都指挥使仇会洛,他可是山东人吧?再比如燕宁、高歆,还有张荣、严实等几位,不都是山东人么?”
“所以说,咱们山东还是出好汉的地方。红袄军就不该这么轻易出事……杨安儿元帅准是被人奸计陷害了。”
“你这么说可就犯忌讳,待定海军出兵横扫山东,你难道还站在红袄军那一头?”
“唉,红袄军也是子弟兵,难道你乐意见他们血流成河?”
“怎么可能血流成河,你怕不是傻的!”
“我怎么就傻了?”
一人压低嗓音:“这红袄军杨元帅的妹子,号称四娘子的那一位,可是认识咱们节帅的,你知道么,当日杨安儿还许过婚!说来,咱们节帅和红袄军才是一路人呢……”
“四娘子?便是梨花枪无双无对的那一位?”
三五人吵吵嚷嚷地走过去,声音愈来愈低,却明显跑题了。而且跑得方向很有问题,明显是按照市井间的低俗口味,开始往郭宁的隐私方向发展。
郭宁站在望楼上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想拿着随身的金刀砸下去。手捏着刀柄,又忍住了,他刻意不看身边强忍笑意的卫兵,转而踏着梯子下来。
不管百姓们怎么胡说八道,至少,他们对定海军的发展,是很满意的,也对将定海军的扩张与有荣焉。
这就很好。
这个年代,战乱只会愈来愈频繁,而百姓的心思既微妙多变,也很简单。
当他们的日子难过,就只想着休养生息,种一块地,吃几口饱饭,过好自家的小日子。郭宁一声号令,要广积粮、高筑墙,于是人人欢悦。
日期:2022-10-27 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