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晚饭,钟凯南面对父亲那永远像拷问似的秃鹫似的双眼,没有低下头去躲避,而是第一次勇敢地抬起头,用更愤怒的眼神与父亲对视。父亲可能是从未遇见过这种场面,起初有些尴尬,眼神躲闪着试图回避,当看到儿子眼睛里充斥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他转而变换了一副嘴脸。
“凯南,这是英子刚从我这儿学会的糖醋鲤鱼,你尝一尝,味道很不错呐。”
父亲的脸上堆起难得慈爱的微笑,用筷子夹起一块鲜红的鱼肉到我碗里。
钟凯南心里的恨意依旧未消,当着王叔叔和李哥的面,他始终板着一副铁青的脸,恨恨地扒拉两口米饭,又怒气冲冲凝视着那块鱼肉,把它搅得稀烂,就着米饭吞进肚里,心里却在默默地发誓:
“我决不原谅,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你们的。”
晚饭后,王叔叔和李哥交待了几句明天的工作,就走了,书房内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他们在那里说笑着,完全没有顾忌凯西至今还和一群疯子一起,水深火热地躺在精神病院里。
日期:2022-10-06 21:40:24
钟凯南凭着一腔凛然正气闯进书房。
父亲和母亲都吓了一跳。
“凯南,你有什么事吗?”
父亲的语气里依然打着官腔,仿佛我并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与王叔叔和李哥那样他的下属。
“我今天去了XXX医院,见到凯西了。”
“你见到你弟弟了?”还是母亲爱子心切,急忙回扑过来关心地问道,“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钟凯南的话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点燃。
“他还好吗?他在那里能好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父亲顷刻大怒,站起来维护他的妻子:
“你怎么能这么跟你母亲说话?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礼义廉耻,忠爱孝悌,你怎么多年没学过吗?”
“哼,礼义廉耻,就可以凭籍自己手中那点权力任意胡为;忠爱孝悌,就能够亲手把自己孩子送进精神病院吗?我这二十几年已经学了太多,我情缘没有学到这些。我背送进监狱,那只能怪我自己的一时冲动,我不怨任何人;可凯西究竟犯了什么错,您也要把他关进生不如死的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钟凯南这是第一次公开跟父亲顶嘴,跟那个无所不在的神一样伟大的父亲顶嘴。也许是这几年监狱的历练,把他的心磨砺得更坚毅,更冷酷了。
母亲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父子起争执,也给吓坏了,忙从中调解:
“你们有话慢慢说,不要吵好吗。”
可父亲的语气愈发强硬:
“这么说你是怪我把凯西送进医院喽?你母亲难道没跟你说清楚吗,大夫早就诊断凯西有病,我们送他去医院是为了他好,是为了给他看病,知道吗?”
“不,凯西并没有病,我至死也不承认。他只是、只是个性很强,比较敏感脆弱,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独立的理论。”
“你看看,连凯南也这么说,凯西还是很聪明的-”
母亲似乎终于找到了同盟者,不失时机地称赞自己的爱子,却被父亲厉声打断:
“秦岚,你不要再瞎说。这几年凯西闹成那样你又不是没看见,还有大夫出的诊断证明书,你再不相信别人,大夫的话你总该信吧。”
“是是是,凯南呀,邹大夫的诊断证明书上,确实写着凯西得了神经性抑郁症,后来又转移成严重的狂躁症,到了必须去医院诊疗的阶段。”
钟凯南早就看出,母亲是属于典型的顺风草,风向那面刮就往那面倒,而且大部分都是倒于父亲的淫威下,他从来就不对她能站在自己这一边抱有多大希望。
“你们不用说了,你们怎么想的我已经全知道,我到书房来是想告诉你们,我今天见到凯西,他跟我说,他一天也不想在那里呆,让你们赶紧接他出院。”
“好哇,好哇,那我们马上去接他。”
母亲又是迫不及待地叫道,但马上又被父亲冷冰冰的话语拦截了下来:
“什么好哇。出院这件事怎么能听凯西的,他说了不算,得听大夫的,大夫说他病好了可以出院,我们才能给他接回来。”
“可是,这-”
“行了,就这样吧,明天我给大夫打一个电话,先听听她的意见。”
钟凯南恨得牙根痒痒,霍霍直磨牙床。那个狗屁邹大夫他见过,与父亲一样是个冷血动物,通过今天见面不多的谈话,他已能断定,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弟弟现在就出院的。那样的话,凯弟弟在那里多呆每一天,岂不多遭一天的罪,《弗兰西斯》里面可怕的镜头又浮现在自己眼前。
“冷酷,无情,自私。”
不由自主,钟凯南脑海里闪现出这几个字眼,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小声把它们说了出来,这一下就惹起父亲的雷霆之怒:
“你说什么我自私?我自私还把你们辛辛苦苦养这么大;我无情?我无情还能纵容你们这么胡闹。你别忘了,这几年是谁给你找了这么好的工作你不要,又是谁供你吃,供你穿,你可以安安心心、无忧无虑地在家里学习,搞研究。你换个人试试,他能有这样优越的家庭条件吗?你还不知足,你还不满意。”
母亲看到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忙两边解劝。劝完了父亲又劝儿子;但他忘记了一点,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尽管以前钟凯南在他们眼里是唯唯诺诺,惶恐不安的,可经过监狱的改造,已经练就了他一颗像父亲一样冷酷的心。
尤其是在亲眼看到弟弟的惨状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父亲高人一等的腔调,同样也是不甘示弱地大声回敬道:
“我倒宁肯像普通人一样,也不愿出生在您这样的人家呐。”
“那你就给我滚,滚!永远也不要回到这个家。”
父亲暴怒得脖子上青筋直跳,用手指向门外。
母亲还想试图上前阻拦,但已经来不及,钟凯南毫不犹豫转身就滚出了护国寺这座大院,滚出了堂堂国家部委第一把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