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写过的所有传记中,献给玛格丽特·杜拉斯的这一部是最难以完成的,是最痛苦同时也是最刺激的。在我之后,还有很多人也曾试图重新勾勒她的一生,他们也都碰到了困难,这样一项工作到底难在何处?杜拉斯本人特别善于分析心灵的深处与心灵的沉默,以及她也曾面对过的孤独片段,对于这项工作无法完成的原因,她阐述得很清楚:“我根本无法看清人们所说的‘她的人生’。构成我的,只有对死亡的思考,或对某个男人和我的孩子的爱。纵观所有过往经历,我好像根本不可能近似于任何一种人生模式。”凭借着什么,才能编织出一部即使并非完美无缺但至少正确无误的杜拉斯传记?它应该围绕哪些秘密的主线,才能触及深层次的真相?因为,传记所要做的,正是触及深层次的真相,至少我一直以来所理解的传记艺术是这样的:找到人的秘密,回到它们火热的策源地,就像杜拉斯说的那样“一直追溯到它们”,把犹如深邃夜空中闪闪繁星的它们记录下来。无论是为谁作传,都不仅仅是罗列既往事实,或满足于一篇众所周知的编年史,还包括其他很多更复杂的东西,事后看来,这对玛格丽特·杜拉斯而言尤为如此。
当然,我们离不开这样一个无法回避的提纲:殖民地时期的印度支那、家庭的苦难、中国情人、返回法国和在洛特-加隆省杜拉斯镇度过的童年、与罗贝尔·昂泰尔姆在一起的日子、抵抗阵营、在“文稿管理委员会”的短暂工作、昂泰尔姆的流放、与迪尤尼斯·马斯科罗的长相厮守、加入和退出法国共产党、帅气的情人热拉尔·雅尔洛、学会喝酒、《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和随后多部作品以及她久久不屑的爱情小说所获得的闪电般的成功、诺夫勒堡的居所、阿尔及利亚战争、“圣伯努瓦街小组”、在特鲁维尔购置的公寓、离群索居、1968年“五月风暴”、介入女权主义运动、与扬·安德烈亚在一起的生活、她与同性恋的关系、1981年左派的上台、从影经历,还有书籍,至死相随的书籍,还有临终前的孤独、逝世后留下的传奇……对于所有那些倾力重现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人生”的人来说,以上就是他们的传记素材。然而,仅凭这些就够了吗?只采用这些素材,仅有这些素材,岂非南辕北辙?自始至终,杜拉斯深知,她的所有一切是一个个疑问,是一扇扇紧闭的大门,是一片片阴暗的“森林”——她把她的人生称为“森林”——是穿插和拥堵在她人生中的一个个十字路口和岔道口。只有她写的那些书,只有那些延续她那深不可测的、有待破解的奥秘的影片,才有望让她触及尘世与万物的珍贵和美好。“对于我们年少时某一天所发现的那种空洞,”她说,“什么都无法使之从未存在”;对于爱情,她发现世间没有什么“能取代爱情”;对于时光,她“从来都只是等候在紧闭的门口”:所以,只有书才能反映她那偶然性的、碎片式的、撕裂了的人生,她那千疮百孔的人生。除了书,还有与之呼应的音乐,特别是巴赫、舒伯特、维瓦尔第、迪亚贝利的奏鸣曲和卡洛斯·达勒西奥的乐曲,它们犹如夜空中前进的足迹,尽头处或许会突然出现金色的光芒:就像小说《爱》结尾处所说的,“或许是一个黎明,上帝”。书和音乐就像召集人,构成了最初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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