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条通往麦村的道路。多少年来,它像一束幽暗而战栗的光亮在我的记忆里闪烁不定。我记起那是一个遥远的四月,阳光收敛,雨水滂沱。西风驱赶着一块块疾驰的流云,暴雨像鼓点一样追逐着装满麦秸的马车,将道路砸得坑坑洼洼……
那条道路像是突然从一道山梁的背后闪了出来,沿着赤褐色的荒原伸向灰蒙蒙的天际。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条光秃秃的道路实际上已经包含了我漫长而短促的一生中所有的秘密。
在道路的另一头,我的记忆混沌未开。我只是记得一个粉红色的画面,它像一瓶被打翻的颜料在水面上慢慢荡开,它是一道夕阳的余晖,从中我看见了父亲的身影。
那天,父亲很晚的时候才回来。我和母亲都看到了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顺着护城河边的墙根朝宅院走来的时候,母亲正蹲在百叶窗台上糊着窗纸。她不时地探头朝窗外张望,好像在聆听着外面的什么声音。这是一个静寂的黄昏,通过敞开的门扉,我看见在父亲的身后,西沉的夕阳在护城河狭窄的水面上瑟瑟战栗,将河畔的芦荻和城墙的雉堞染成一片灰红。
父亲在客房里的一张木桌边坐了下来,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一张旧报纸。
“看样子,我们要离开江宁了。”父亲说。
母亲的身体战栗了一下,她手里捏着一瓶糨糊,小心翼翼地从窗台转过身来,出神地看着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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