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〇年夏天的时候,我在水杨庄养猪场的一个粪池边上最后一次见到了仲月楼。那是一个燠热潮湿的晌午。粪池的四周长满了齐腰深的青蒿,草丛中开满了一朵朵黄色的小花。仲月楼手里捏着一盒火柴,兴致勃勃地向我演示他最近的一项发明。
在我们漫无边际的交谈中,我感觉到仲月楼的神智已经衰朽到了只能产生幻觉的地步。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他在水杨庄先后做过农药调配师、仓库保管员、兽医,最后被指定为养猪场的饲养员。他指着面前的那块椭圆形的粪坑,用一种揶揄的语调告诉我:一生的岁月所留给他的全部财富只不过是一潭猪粪。他这样说,并不意味着他对这种单调而肮脏的工作表示怨恨,事实上,他的习惯于异想天开的禀赋使他早就对这些粪便产生了一种盲目的热情。有一天,仲月楼从省报中缝的一条栏目中看到了提炼沼气的方法,便如获至宝地将这一消息小心翼翼地剪下来,随后,他将妻子买油盐的钱克扣下来,托人从城里买来了一本《沼气常识》。他整日整夜地蹲在茅坑的边上,像等待女人分娩那样守护着那片臭气熏天的粪池。
他不知疲倦的研究和实验在开始的时候常常使人迷惑不解。当仲月楼开玩笑地将自己自封为一位科学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同时,村里的大多数人则把他这一乖戾的举动看成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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