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有个叫黎立武的学者,谈到自己的阅读史,说他小时候读《箕子之歌》,很是被箕子的忠心感动;长大一些后,读《诗经》里的《狡童》,“淫心出焉”,出门看见邻家大嫂,就想勾勾搭搭,归而自省,原来是“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这样的诗句在做怪。
与宋儒讲道理是很难的。像这位黎立武,就很难让他明白,当他童年,便读遍“淫诗”,当毫无异感;长到青年,便不读《狡童》,种种奇怪的心思,也要应时而起,荷尔蒙出而心眼不老实,却与《诗经》无涉也。
孔子在《论语》中留下名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为“无邪”。《诗经》里有许多情诗,孔子以为无邪,应该是他老人家心宽意广,不以人情之常,为祸乱之始。正如今人(当代道学家除外)读《诗经》,若还能看出“邪”来,只好说是胸中不正而眸子眊焉,触目无所不邪。
汉儒不这么想。汉儒是相信孔子删诗的,但《诗经》中明明有许多情诗,又与孔子“放郑声”的意见抵牾,怎么自圆其说呢?曰曲解。后来传世的古文学派的毛诗,有所谓《诗序》,讲解诗旨。《诗序》不承认毛诗里有情诗,认为那些都是讽刺诗、寓言诗,如《狡童》,便是批评郑忽公的。
到了宋代,儒者纷纷而起,反击《诗序》。不要以为宋儒进步了,要思想解放,恰相反,他们是嫌汉儒杂而不醇,要思想整顿。《诗经》里有情诗,遮掩不住,与其解释为刺诗,不如直接斥为淫诗,把它们揪出来,免得招摇撞骗,为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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