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着听,在草地上,张着鼻孔,眯着眼,别人还以为他睡着了,其实没有,要是察拉合唱错一句,他能立刻听出来。但察拉合没唱错,不可能,老察拉合能唱出祖上十九代的故事,从没错过。是这些故事把他唱老了。年轻时候的察拉合长什么样子,没人见过,也速该也没见过。察拉合比他大二十岁、四十岁,或者一百岁,谁知道呢。也速该还年轻,他每次出征前必听老察拉合唱歌,他是蒙古乞颜部的首领,他就是听他的歌长大的。这个老察拉合没有眼睛,靠鼻子分辨早晨和傍晚,男人和女人,不用看。
他听他唱,顺便想着心事。耳朵听歌不妨碍心里想事,可以分开,也可以合在一起,怎么都行,像平地走马,走到哪儿算哪儿。太阳累了,躺下了,扑通一声。风停了,浮尘还在空中飘,一层黄,一层蓝,一层红,渐渐重叠,沉落,在颤动的马耳朵上,狗尾巴上,又被抖落到草地上。帐篷里飘出肉香,和浮尘们掺在一起,带着土腥气,黄昏的气味。秋天的黄昏就是这个味儿。察拉合接着唱他的,不管有人听还是没人听,从来都是这样:他想唱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不想唱的时候打死也不会开口。当他唱到伟大的阿阑母亲与天光相合的故事时,也速该的眼前浮现出诃额伦的脸。诃额伦不是阿阑神母,诃额伦是也速该的妻子,纯正的翁吉剌女人,高个子,鹿眼,弯眉毛,皮肤细腻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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