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季墨寻就看到了她掌心的那道伤口，已经高高的肿起，像吹鼓了的气球似的，红晕旁边还伴着显而易见明晃晃的包。

伤口发炎了。

眉头紧紧的蹙起，季墨寻不多见的有些后悔。

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只有些懊恼，不该在明知道苏乔安受伤的情况下，还陪着她一起来跟踪陆斐斐。

想要探听陆斐斐的消息，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绝不该在这种时候。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拍了拍苏乔安的脸，低声叫她：“阿乔？”

“嗯。”苏乔安努力的眨了下眼睛，神情困顿，“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儿累。”

发烧的人最容易感觉到疲惫。

更何况原本就奔波忙碌，到如今快接近凌晨一点，又跑了遭九湾大桥，至此，苏乔安还没休息过。

“阿乔，你发烧了。”

然后，还不等季墨寻的下句话出口，苏乔安就挣扎着揉揉眼睛。

“我没事。伤口发炎引起的，我知道。”

这话说的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苏乔安皱着眉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

“我好困。”她眨着眼睛看季墨寻，语气里带了些可怜的味道：“我想睡会儿，可以吗？”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拒绝苏乔安这样的要求。

把外套脱下来，季墨寻盖在她身上，低声道：“睡吧。”

拢着季墨寻递过来的外套，苏乔安蜷在副驾驶座上，还不忘提醒他。

“我不去医院。”

不论在什么时候，特别是在生病时，这几乎成了苏乔安挂在嘴边必说的一句话。

季墨寻简直被她气笑了。

他丝毫也不怀疑，哪怕这会儿苏乔安烧糊涂了，她喃喃的肯定也会是这句。

拗不过她，季墨寻捏着手机拨了个电话。

“达叔。”电话接通后，季墨寻态度极温和的叫了对方一声：“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休息，真的不好意思。您能让家里的医生到我这儿来一趟么？”

然后，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季墨寻侧头看了眼靠在车窗上，俨然已经睡着了的苏乔安，神情柔和。

“对，在西翎公寓。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去医院。没关系，只是有点儿发烧。”季墨寻耐心回答着对方的问题，结束时还不忘提醒：“您让他来的时候，带上消炎针。”

电话挂断之后，季墨寻不放心的再摸了摸苏乔安的额头。

发现她虽然在发烧，可温度似乎也没有再继续升高的现象，不禁放心下来。

伸出手指，轻刮了下苏乔安的鼻尖，季墨寻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淘气鬼，看你下次还调不调皮。”

然而，睡在梦中的人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季墨寻也没想着她能给出什么反应，径自收回手，发动车子。

但就在他收手的瞬间，苏乔安突然嘤咛出声，双手在虚空中漫无目的的抓了下，主动抱住了他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

心中微动，季墨寻的心软的不像话。

侧眸间，他凝视着苏乔安的睡颜。

和平时的模样不同，敛去她在别人面前的警惕和伪装，也少了几分在他面前的克制和退缩，苏乔安就安安静静地缩在副驾驶座上，露出最放松的一面。

大约是因为睡姿的关系，她额前的刘海朝一侧散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借着灯光，季墨寻甚至能看清，掩藏在她额角上方，接近发根的地方有颗浅色的小痣。

小小的，颜色很浅，惯会隐藏。

就像苏乔安一样。

心里痒痒的，最终没有忍住，季墨寻动手将苏乔安扳过，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亲吻她的发顶。

“……不要……我……”

苏乔安浅声喃喃着，恰好碰上季墨寻发动起车子，没有听清。

“宝贝儿，你说什么？”

他将耳朵凑过去，贴在苏乔安唇边。

“……不要离开我。”

胸口骤然柔软，像沁了水似的，绵绵密密的尽是温柔。

声音微哑，季墨寻不管她是否听见，低声回应：“我不会离开你，阿乔。”

可下一瞬，他就听见苏乔安再呢喃道。

“妈妈……”

很久之前，曾有人评价过季墨寻像冰川中的湖。

虽然瞧着冷漠，可并未结冰，客套中带着疏离，却也不至于冰山那般，拒之千里。

但想靠近，却又着实冒着寒气，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冻伤。

他既是汪活水，喜怒俱全，也注定是尺深潭，即使站在岸边，也辨不清这潭底在何处。

只知他深不见底，不敢触摸。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也不乏有胆大的姑娘，想要一探究竟。

可无一例外，全都铩羽而归。

甚至，季墨寻的友人曾笑言，他就是那株铁树。

要等铁树开花，如果没有修行千年的道行，那就只能等铁树主动将花开与人看。

而如今，如果被人瞧见他现在对着苏乔安的模样，恐怕要忍不住的稀奇感叹。

铁树终于主动开花了。

纵然是自作多情了一回，到最后还被抱住手臂喊了声妈妈。

但季墨寻依然没觉得有多气。

反而他就像是被插了肺管子似的，胸口阵阵的发紧泛疼。

于是，在苏乔安浅浅呢喃时，季墨寻轻轻环住她，低声安抚。

“阿乔乖，妈妈不离开你，我也不离开你。”

车里的气氛暖融融的。

直到开回西翎公寓，将苏乔安从车上抱下来的那刻，季墨寻还在她耳边，轻声的同她说着话。

哪怕在她睡着时，季墨寻也还在不停告诉她。

他在，一直都在。

……

苏乔安仿佛进了个长长的梦里。

温暖的午后，太阳的尾巴拉的很长很长。

那些明亮又温暖的光线照耀中，蒲公英的种子和尘埃在空中一起飘散舞蹈。

苏乔安站在长长的轨道旁边，右手被人轻轻的牵住。

她不禁抬头去看，就看见程雨柔正站在太阳的余晖里，温柔的笑望着她。

“妈妈……”苏乔安的嘴唇微微颤动，只觉得阳光好烫，烫的她眼泪都要跟着滚落下来。

而在这时，程雨柔轻轻松开了苏乔安的手。

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恐慌，苏乔安拼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指，口中不断的叫着她。

“阿乔，回去吧。回去吧。”程雨柔笑着，表情温柔又悲伤。

她说，我的阿乔，回去吧。你瞧，有人来接你了。

哭泣着挣扎中，苏乔安只觉得空虚的左手被人牵住填满，在她空洞的胸膛中，填补了大片的空白。

她泪眼朦胧的回头。

发现牵住她手的人，竟然是季墨寻。

季墨寻的表情那么柔和，他轻轻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个吻。

低声唤着：“阿乔，我在等你呢。”

再回头时，右手边本该程雨柔所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终于，苏乔安的眼泪坠落下来，碎落在满地的星辰里。

她挣扎了几下，迷迷糊糊的睁开沉重万分的眼睛。

额头上轻触的温热缓缓离开。

在睁眼的刹那，苏乔安蕴藏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眸中只剩破碎的点点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