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太太,请。”摘下眼罩,清音的视线还是漆黑一片,这是一间黑暗的小屋,里面仿佛透着几片幽光,或许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
门在身后被严实的关闭,前面的烛光静静的燃烧,这里没有一丝风,所以看不见烛光的跳跃。
一个身影从烛光后面走出来,她的胸前有一枚蓝色的蝴蝶,看起来很阴郁。清音已经做好了严刑拷打的准备,但她还是没料到事情最终的结果。她的身体晃了一晃,连忙扶住身边的墙壁。
“坐吧。”面前的人伸手招呼她落坐,她自己已经在那张檀木靠椅上坐下来。
清音使劲让自己清醒,但心里那股奔涌的激流怎么也平息不下来,白玉兰的香味飘在空气中,长江里的水流不停的流,从小时候一直流到现在,现在,那里面是猩红的鲜血。
“没想到,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了。”对面的人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还以为,你……死了。”清音吐出那个一直不愿承认的字。
“呵呵,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你的,我要活着见你。”她笑了笑,声音低沉下去,“天明死了,他是为了掩护我死的。”
清音没说话,她的手紧紧拽住椅子上的扶手。
“我被日本人抓去,所幸没有被砍头。后来,交换战俘,我被救了回来。我已经看透生死,但我不想再为什么主义奋斗了。国民党在前线死了很多人,战场上的勇士是属于他们的。在我疗养的那段时间,我知道了很多我以前并不了解的事情。我想,作为一个中国人而生活比只作为一个党国的卒子生存更现实。”她停了停,把水杯递到清音面前,清音看了一眼,没有动静。
“很多事情没办法一下说清。我现在想说的是,生命是最宝贵的,而无谓的牺牲是最愚蠢的。等到我们死了之后,再明白,已经晚了。死后的日子我们也没必要担心会发生什么。上帝知道怎么去安排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她望了清音一眼,“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黑衣社的?”清音的嘴唇几乎没有动。
“你也知道黑衣社?不错。我是黑衣社的。黑衣社是一个精英聚集的组织。在中统和军统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们脱颖而出。”她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你抓我来这里,为什么?”清音迎着她的目光。
“不是抓,是请。清音,”她走过来,挨着她站着,“我们怀疑你和**有联系,想问你些事情。”
“你就是孔令俊的那位‘朋友’?”
“你很聪明。不然,她怎么弄到你的那些资料?清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她拉起清音的手,握在掌中。
清音闭上眼。良久,她抽回自己的手,低头看着蹲在面前的人:“小谨,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但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不明白。”
“我现在的名字叫念如,夏念如。因为那段不更事的岁月,我改了我的名字,算是与过去完全决裂。我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以前的事情。当然,除了你。”念如重新执起清音的手,“你和蒋修文结婚了?幸福吗?”
清音微笑着点头。
“清音,我很想你,一直都想。你想我吗?”夏念如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清音没有回答,她的手很暖和,她的脸依旧光滑。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最后定格在重庆那段生死渺茫的岁月里。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我,曾经想过你。但后来,我不再想了。我有一个幸福的家,我的儿子已经快4岁了,很可爱。”她的目光温和宁静,手从夏念如的掌中滑落,落在微隆的肚子上,隔着那层清凉的绸缎,她感受到新的生命在里面孕育。
夏念如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黯然:“你又怀孕了?”
清音点头,脸上满是幸福的光芒。
沉默片刻,夏念如回到座位:“现在,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清音无声。
“你是***员吗?”
清音摇头。
“你知道**苏北支委书记邓远光的下落吗?”
清音慢慢回答:“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和他联系过吗?或者说,他和你联系过吗?”
“我已经回答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好,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请马上和我们联系,这是我的电话,你可以单线联系我。”
……
审讯进行得很快,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这里没有老虎凳、辣椒水,但实质殊途同归。直到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气氛重新回到最初,没有空气流动。
“你不是说你要作为中国人而活的吗?怎么你又要去打中国人呢?”清音温和的问道。
念如愣了愣,忽然大笑:“二小姐说你不懂得掩饰,我看她说的很对。你不知道那些***被杀,你怎么知道我就去杀了中国人?”
清音没有做声。
“清音,你的缺点就是太感情用事。不过,幸好你面对的是我。至于我怎么就去杀那些***,人各有志。就象你,喜欢陪丈夫到处行走,来到上海,也是你的选择。当然,别让我知道你还有什么目的,就是我想放过你,别人也不想。”念如顿了顿,“我希望能看到你一直幸福的生活。”
“小谨……”
“叫我念如。”
“你怕死吗?”
夏念如想也没想:“以前不怕,现在怕了。因为我现在明白了,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一个人,包括你,我想我活着,你也会高兴,你高兴,我就高兴。”
清音呆了呆,大声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的,我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但我现在很后悔,怎么你就没有在战场上象个勇士那样死去呢,那样,我就更高兴了。“
“你想我死?”
清音摇头:“我想你死得至少好看点,死得其所,死得多少有点希望。”她的手激烈的颤抖起来。
“来人!”夏念如大声道。
门打开,先前两位黑衣人走进来。
“送蒋太太回去,一路好好照顾。”夏念如回过头,看了一眼激动的清音,“记着,一有邓远光的消息,马上告诉我。”
日期:2004-09-12 17:29:03
我曾经听人这样说过:人呢,有事的时候就全神贯注的折腾事,没事的时候,就折腾身边的人,等到没人折腾了,就折腾自己。由此看来,无论是在非正常的战争年代还是正常的和平时期,人一直都有点不正常。
我和奶奶一样,看到这样的结局,也希望夏谨在几年前就战死在沙场,那样,无论是给奶奶,还是给现在看日记的我,多少也有几分安慰。我可以把她想象成大义凛然的革命烈士,甚至可以添点作料,比如她牺牲前,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看了看苍茫的天空,然后振臂一呼,枪声响起。我奶奶为了一个烈士而耗尽思念,说明生活还是比较美好的。
但生活给了奶奶一个无与伦比的讽刺,讽刺的代价是她的全部希望落空。我一直不想把那两个字说出来:爱恋。可我现在真的要全部归还给她,我亲爱的奶奶。我真想对她说:您没有错,您的爱也没有错。只不过对象已经死了。我们就当她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