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8-30 15:29:05
就是这个洋姜,让杨运开识得了不少人,有杨某仁、万某玉、闵某忠的。
这天是农历兔年七月十三,乡下的月已是大半圆的,天空是光净光净的一个蓝,没有一个村子是有电的,没有一户人家装过电灯,有的只是煤油灯的亮光,不过那都是照在家里的,偶而在门前一晃就不见了。在这没有别个一丝光亮的乡村夜里,月色的迷人是城里人想不到的。想不到的城里人的孩子们更想不到棉花是白的,高梁是红的,当他们在课本上读到棉花白了,高梁红了,稻子黄了,怎样的白,怎样的红,怎样的黄,他们只是在彩色笔上去找。所以语文课本上的好多课文是城里人的孩子们只在课本上识得的。乡村的月,那些孩子们更是难得一见的了。
那月光能看清书上的字。
能看得清书上的字的月光只有1963年的那个秋夜才有的。能看得清书上的字的月光谁敢说不是世上最美妙的月光,看杨运开不用高梁杆子敲他。
杨运开如醉了地读:“我家后面有半亩空地。母亲说:‘让它荒着怪可惜的,你们那么爱吃花生,就把它开辟出来种花生吧。’我们姐弟几个都很高兴。……”
课本的香从书页里面散发出来,杨运开不比十分少的喜欢这怪异的香。他吸了一口,想起他的杨某璋老师的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觉着未必十分的对,书中有香倒是真切的,并未见一个颜如玉的。如果欣儿来上中学了,此刻能与他一块儿在月光里读这个叫什么许什么地山的人写的落花生,那一定是颜如玉的。好看的欣儿妹妹,从小就颜如玉的,圆的脸,老是白白净净的,看着那白净,杨运开就想抱起她来亲她。
可天不从愿。这个姣好的月的夜晚,没有他的欣儿妹妹。这在他是难以接受的。早在八月的那个中旬的上午,杨运开向母亲要了十颗鸡蛋,穿过高梁地,过了戴家咀,又过了范家台。要鸡蛋时,母亲便要问一个干什么。去渔薪河看姑妈,这是杨运开未变的理由。姑妈也乐意一次又一次为这个侄儿提供理由。
那个女孩子不愿见他,躲在房里。她的祖母喊她:“你哥来了!”
房里没人出声。祖母对杨运开说:“两天没吃东西。你来劝劝她。”
杨运开就劝:“你不上学,我也不上。”
“那不行。”
“就不上。谁叫你不开门?”
日期:2015-09-01 09:09:50
门开了,眼红,脸黄,好漂亮的一个小妹妹就这样了。
“重读一年行不?”
“我爸爸给老师说了,学校不同意。”
“换个学校。我们湾里何某发他们,在徐马湾没考上,又上刘巷读。”
“我们这近处没有完小。只有上徐马湾,可那儿太远了。”
是的。太远。这比严伍台还远。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去陈家湖玩去。”
夏天的陈家湖,荷叶把湖面铺得严严实实。阳光又把荷叶照得一遍遍地绿,铺天盖地的一大片,像是天上落下的一片绿的云彩。
杨运开从湖边摘下一片大大的荷叶,给欣儿。她戴了,小女孩便像荷花仙子。
不过泪痕还在脸上,这叫杨运开不忍。
“你在这别动,我给你摘莲蓬去。”
“这水很深的。”那女孩一把捉住他。
“我会水。游过这湖面再游回。”
“不。我还是怕。”
“怕什么?”
“怕你落水。”
杨运开笑起来,这女孩关心自己呢?被人关心的感觉很甜。
“不要怕,摘两个就回来。”
女孩这才把手松开。
杨运开一把就脱下衫子给她。那是哥哥提前给他的,要不是来看欣儿,他舍不得穿的。而后两脚互相蹬鞋,长裤往下一捋,大腿已很粗壮的,不过好黑的。杨运开就这样,长年没见阳光的地方,也黑得李逵一样。
欣儿又拉往了他的手:“我怕!”
“不怕。一会就上来。”
“不。那水太深。”
杨运开笑了,很甜。这感觉真好。
他还是扒开她的手,“吃我摘的莲子,味不一样的!”
欣儿一笑:“又吹!”
不过她的手又松开。
杨运开把一只脚放到水里。她又拉住他,朝他的短裤努努嘴。
他故装得不明白,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腿。
她急了:“待会上来不穿啦?”
“不穿什么?”
“懒得理你。把这个也……”她只用一个指勾他的短裤头。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女孩的脸更不自然。
但他还是拉下那红色的裤头。
女孩赶紧捂住了眼,这当儿,杨运开已溜下了水。
湖水凉的。不过这是夏天,倒也凉得舒坦。荷叶一柄比一柄大,莲蓬在叶下躲闪,花在叶上摇曳。
杨运开看到一支大的。他游过去,剥开莲的包衣,取出一颗饱的,又剥开再一层外皮,放入嘴巴里。马上又吐出来。老了。莲只稍稍一点老就会不甜津。只有嫩的,但又成熟的,才会有十分的甜。
他又往前寻一支更大,色比前一支要深一分,很饱满的。他笑了。书读过了,迂腐了,什么样的莲子好吃竟然不记得了。
色浅的莲蓬都熟过了,那米不宜生吃。色太深的莲还小且嫩,吃在口里没有嚼头,也不甜。只有不深不浅,杨运开觉得这不深不浅也只能意会。后来他才明白这是语词的抽象性特点决定的。只有不深不浅的又饱满的,才是熟了的且又甜津的。这都可以写书了。杨运开笑。长大后成了作家,先写这本书,书名就叫说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