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田摸索着朝百泽河走去,估量这时候去河里,怕是连一根草都捞不到了,但他这几日输了钱,今早又睡过了时间,决不能这么空着手回去。
“豁出去了,总得捞点什么回去!”源田念着,脚下也轻快起来。
雾实在太大,源田沿着河岸寻了半日,也没看到自家的船,只能沿河逐条辨认。其实此时码头上,停的船并不多,仗打了这么多年,即使当年极富裕的人家,这时候也虚弱下来,仅存的一点儿家底,都只敢留着算计吃饭穿衣,没多少人有余力再挪钱出来买条船。源田家就胜在家里开的是料行,就地取材,自售自用,做了这条船。进货时运输材料,平日也可租给其它商户用用,如果源田勤快,这船恐没有泊岸休息的机会。芙蓉老早就提出让源田把这条船用起来,泗涧港下辖七铺三十一村兼一个运通全省的大码头,港内还有一条远近闻名的百货交易市场,全港双面临水,大量商品进出均需走水路,该有多少人要用船,可源田懒动,这事也只能搁浅。
源田心里,自认自已是个少爷,不能出去干这种跑码出力的活儿,即使现在不兴这种身份了,少爷的价却不能掉。
解了锚,源田慢慢地向河心滑去,漫天的雾接着氤氲的水汽,根本无法辩别方向,他全凭记忆前行。丛杂的水面已有船只经过的痕迹,肥茂的水草被船只压出一条道,源田顺着水草道前行,心下惋叹:‘可惜,都是些人畜不闻的野草,要是猪肯吃这个,今早就省事多。’心想着,撑着船杆,渐朝下游划去。
百泽河本是一片物源极丰茂的水域,河中四季皆有供港民索用的物资:春天成群的大白叼、鲫鱼、青鱼、螃蟹、河虾;夏天香甜的菱角、活跃的野鸭;秋天再起一批鲤鱼、鲶鱼;冬天干涸的黄沙是最好的起滩时节,挖起运出去换钱,一家人都可以过个好年。‘泗涧港’一港数万人,靠着这肥沃的百泽河,在战争未发生的年代,活得滋润又荣光。
当然,这荣光绝非一条河自产的肥美物资,更多的是因河而成的“泗涧码头”和“泗涧百货大市场,鼎盛时期,河面千帆集结,百舸争流,岸上商贾如云、车水马龙,给港内带来数不尽的商品和银元。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潇源田出生时,泗涧港已逐渐萎缩,他对这些辉煌的过往,并无切身体验,此刻他所忧心的只是今晨的猪草。
这些年外头兵戎连连、战火纷飞,泗涧港托地利之福,在乱世中得以保全,但整个社会物资匮乏,也直接影响了泗涧港的买卖与生计。连年来养猪的人大多买不起饲料,全靠百泽河里这点猪草,如今浅水区已无草可捞,打猪草的人已打到“十里洼”,源田到达“十里洼”白茫茫的水面上,连杂草都被拔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见得到一根猪草。他立在船头,一脸懊恼。
‘无论怎样,不能空着手回去。’这么想着,他手底一撑,船荡出“十里洼”继续向前驶去。“十里洼”属百泽河的深水地带,三面环山,为百泽河道的分水口,无数滩丘群峦叠幢,一主两支两条水道由此分流。主道流向泗涧港所属的青峰市,支道分别拐至两侧的群峦中,形成垭口,蜿蜒十里,并入主道。支流处山多水狭,奇石遍布,茂盛的野生林木覆盖住狭隘的水道,船只无法通行,鲜有人至。时有外地商客因不识水路误入诡死其间,普通居民就更不敢冒死探险深入其间,久之,支流处也因此得名“鬼聚垭”,常有夜间到‘十里洼’打渔的鱼民们听到“鬼聚垭”有鬼哭。
潇源田此时已不知不觉地转入“鬼聚垭”,自已却浑然不觉。中间一处逼仄的洞口处,源田看到大量野生的菱角,他兴奋的一杆撑过去,‘可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菱角藤拉回去喂猪,可比猪草不知要强多少倍,鲜嫩的菱角也可解这一段的谗。’源田想着,船已到达菱角带中央。他固定船锚,抓住菱角藤使劲往船仓里扯,菱角根深叶厚,反将他的船扯向一个小洞口,源田未加注意,一心想着如何把三个仓位都装满。船在洞口的大石处被卡,发出吱叽的磨擦声,搁在石间不能动弹。源田不情愿地放下已抓到船沿的菱角藤,取过撑杆去调转船身,撑杆入水未能落地,源田打了个踉跄,身体一弯,差点扑到水里,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这处地方,环看四面,密密麻麻的野生丛林层层将他围裹,已无法辩别来时的路。
洞内似有涉水的声音,源田心下一紧,两只水鸟在头顶干喇喇地嚎叫数声,另他顿觉毛骨悚然。洞内的声音强一阵弱一阵,伴着呜呜的风鸣,形成鬼哭般的回声。源田擦一把额间的汗,抓紧撑杆,朝着洞口的大石顶去,欲从石上借力解出船身。撑杆抵到石上,把他自己顶退两步,船身却不退反进,又向洞内滑去一截。源田大吃一惊,手上不觉又加了力,船身再次朝洞内滑入数尺,“是谁,谁在里面?”源田哆嗦着发问,洞内黑蠼蠼的,像一只鳄鱼的嘴,诡异的呜咽声再次传来,源田拼命地抵住撑杆,想把船身从洞内拖出来,船身忽地猛烈晃荡,源田脚下一歪,掉进水里。
日期:2014-08-13 10:34:13
芙蓉抬眼,看一看钟,已过八点。‘源田出去半日,也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她纳闷着,边起身往厨房去。芙蓉娘做好早饭,在厨房口唤芙蓉。
‘是不是去王家铺子过早了呢?’她自忖着,‘应该不会’,她摇了摇头,‘他手中若还有钱,绝不肯听她的话。’
‘是不是到街上去看看?芙蓉犹豫着。
“算了,让他吃点苦头!”芙蓉咬咬牙,取了装饭盒的布袋,给她爹送饭去。
早八点多,正是‘泗涧百货大街’交易最旺盛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居民们赶着驴儿推着车潮涌而来,把近一公里的‘泗涧百货大街’挤得水泄不通。泗涧港全港分东、西、南、北四门,商贸繁荣的年代,每一门都设有便利的进出通道,通达八方。现除了南门口的“百泽大桥”其它的通道皆已废弃。
‘泗涧百货大街’为泗涧港的主大街,现今最长最旺盛的一条街道,横跨“泗海涧港”东西两端,与“大泗街”和“民熙街”并行,大泗和民熙十多年前与百货大街三街共鼎,风云一时,现已没落为辅街,虽格局与百货大街并行,人流量和买卖活跃度却无法与之相媲。大泗与民熙两端虽同样连接全港,但除中间与“财方街”、“碌盛街”相连区域仍保持较集中的人流外,两端约有一里的街道均已荒废。
较之十年前,泗涧港已瘫痪近半。唯有那些或繁华或隐没的街道,依然记述着往日的繁荣,这是泗涧港不可磨灭的荣光,每一条街道都有它的历史和因由。
‘大泗街’前身为‘大肆街’,当年这条街上酒肆林立,妓馆、赌馆、茶馆、烟馆均在此聚汇,它是港人肆意享乐的一条街,日日笙歌、夜夜不眠,无数游人商贾在此吃、喝、玩、赌,乐不思蜀,‘大肆街’名噪一时,声动全省。三十年末,国民政府提倡“新文化运动”,倡导新文明、新思想,行署响应倡导,对这条街的业态严肃整饬,明令限制妓馆、烟馆、对赌馆也进行了诸多规范,同时另行补入一些新的业态进行中和,如书店、咖啡馆、画室、古玩和药铺之类,大肆街的肆字尤与新文明不和,索性取其谐音更名为‘大泗街’,直至今日,大泗街仍是泗涧港最聚人气的一条街,歌舞升平虽不及当年,灯红酒绿、欢歌笑语却从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