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04-25 18:43:29
清泰三年(936)十一月中旬,契丹主耶律德光册封石敬瑭为大晋皇帝,改元天福,并解下自己膻气熏天的衣服和帽子给了他。石敬瑭这个沙陀人正式成为契丹皇帝的干儿子。
为报答干爹的恩情,石敬瑭把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这十六州位于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山西一带,群山林立,易守难攻,是中国北部的唯一屏障。过此十六州,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后世北宋的灭亡,与此有关。石敬瑭此举,无异于将家门钥匙交与强盗,为中华民族带来了无穷后患。
有人看着眼红,口水流了一地。
李从珂病急乱投医,派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北上抗敌。赵德钧的儿子赵延寿亦身居高位,任枢密使、忠武节度使、随驾诸军都部署兼侍中。父子二人一合计,决定倚仗契丹夺取天下。他俩派人送给耶律德光海量金银珠宝,附信一封,言道:“如果立赵德钧为帝,俺们马上攻占洛阳,生擒李从珂,与契丹永为兄弟之国,互不侵犯;石敬瑭依旧可以镇守河东。”
耶律德光并不傻,他见自己深入敌境,四面皆敌,生恐后路被断,寡不敌众,打算答应这对父子的要求。
石敬瑭吃惊不小,忙派已升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的桑维翰前去游说。
桑维翰着实了得,凭着三尺不烂之口条,力劝耶律德光:“您率大军前来解救俺们,一战而使唐兵瓦解,真的是天下无敌。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害怕贵国的实力,并且还想造李从珂的反,决不是以死殉国的人,有何可怕的!您却相信他们的鬼话,贪图他们那点小钱,值得吗?要是俺们得了天下,必然把倾国之财献给您,这是赵氏父子能比的吗?”
耶律德光反应机敏,答道:“你没见抓老鼠的吗?不防备它,它会咬手的,何况赵氏父子的大军呢!”
桑维翰应道:“您已经掐住了它的喉咙,它怎么咬人呢?”
耶律德光沉思片刻,仰头答道:“俺不是想悔约,只是形势变了,赵家父子大兵前来,俺不得不如此!”
桑维翰急了,红着脸叫道:“做人得厚道,当皇帝得讲信义!天下人都在关注这件事,您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耶律德光受此抢白,忍不住了,转身进了中军大帐。桑维翰扑通跪倒,涕泗横流,声嘶力竭地求情,从早至晚,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流出的泪能感动人,流干了的泪水能感动天。耶律德光被他哭得气急败坏、六神无主、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终于从帐中走出,指着一块石头对赵氏父子的使者吼道:“俺已经答应了石郎。这块石头要是烂了,俺就改主意!”使者有些笨,不会哭,灰溜溜走也。
石敬瑭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对桑维翰刮目相看,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文人,尤其是无耻文人,比武将厉害万倍,耶律德光对他说:“桑维翰尽忠于你,可当宰相。”石敬瑭早有此意,任命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哭也能苦出个宰相来。
后唐军队的主帅张敬达,逃至晋安寨,拼命死守。石敬瑭与契丹合兵一处,包围了唐军。寨中粮草俱尽,只能削木屑掺上马粪中的草筋来喂马,马饿得不行,互相撕咬,尾巴都秃了。死马亦成为士兵的佳肴。
张敬达性情暴躁,外号“张生铁”,死命不降。他的部下饿得眼绿,乘其不备,砍了他的头,集体出降。
石敬瑭得此降军,军威大振,跟在契丹铁骑的后面,狐假虎威,吓得兵精粮足的赵德钧父子望风先逃,其余后唐军抱头鼠窜,互相践踏,死者万余。
败讯一再传来,李从珂实在坐不住了,急召曾经力主与契丹和亲的端明殿学士兼给事中李崧前来议事。正商谈之时,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冒冒失失地一脚闯了进来。他曾经帮李从珂定下了拒绝和亲、调石敬瑭离开河东的馊得不能再馊的好主意,以至于把事情弄成现在这副不可收拾的模样。李从珂一见此人,忽得涨红了面皮,很是骇人。薛文遇不知皇帝犯了啥病,还想打探两句,李崧暗中踩了踩他的脚,薛文遇这才回过神来,黯然而去。
恨恨地望着远去的背影,李从珂咬着牙道:“俺见到这个东西就浑身发颤,他误了俺多少大事,刚才差点斩了他!”李崧劝道:“他是个小人,做事管头不顾腚,害了国家。您也不用杀他,杀他有失身份。”
其实,李从珂自己心中明白,薛文遇仅仅是出主意的,但定盘子、下命令的还是自己,想杀薛文遇不过是想给自己遮羞。当初他没听李崧、吕琦二人的建议,反将他们痛骂一顿,这才让石敬瑭捡了个干爹来助拳,让李从珂想给契丹当女婿都没了门。李从珂念及此事,时不时暗中抽自己两耳光。
石敬瑭手下的桑维翰虽是个无耻文人,跪着爬着、哭着喊着一定要主子的干爹拒绝赵德钧父子的要求,是因为他一心为主,且看清了形势,知道唯有契丹能救石敬瑭。薛文遇则不然,一心为己,一心意气用事,偏要与同僚作对,以显示自己的能耐;他还是个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的书生,没有看出石敬瑭早晚要勾结契丹的必然性,盲目自信,以为契丹不可惧,和亲没必要。无耻文人以为无耻,所以能救主;糊涂书生因为糊涂,所以能误国。无耻文人与无耻主子勾结,天下无敌;糊涂书生与糊涂皇帝相倚,天下皆敌。
眼下的这个李崧,可不是糊涂书生,极有战略眼光,当初李从珂要是从了他,石敬瑭真得会变成不会喘气的烂石头。现在倒好,契丹兵凶神恶煞般杀来,石敬瑭如狗发疯般乱闯,大势已去,李崧无力回天,力劝李从珂班师回京,婴城自守,以观天命。李从珂只能如此,狼狈潜回洛阳。
石敬瑭、耶律德光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赵德钧与赵延寿率部出降,被押往契丹。一年以后,赵德钧抑郁而亡。他儿子赵延寿挺有能耐,当上了契丹的枢密使。
赵氏父子的部队,是后唐唯一的生力军,至此全部归了石敬瑭,剩余的其他的后唐军,纷纷迎降。洛阳城指日可下。
耶律德光挺能为干儿子着想,他在为石敬瑭南下送行时哼哼道:“俺来救你出围,事已办成。俺要是再往南,黄河对岸的百姓必然大起恐慌,对你以后的统治不利,你应该领着汉兵南下,那里的人心才能安定。你放心,俺派五千铁骑护送,由你指挥,带多少过河都可以。俺留在这里,听你的消息,有事的话马上下山救你。你要是占了洛阳,俺就回家了,中原就交给你了!”
石敬瑭泪眼模糊,死死攥住干爹的双手不撒开,惹得耶律德光也喉头发紧,挤出三两滴浊泪,膻气得很。他解下身上的白貂裘给干儿子披上,又送了良驹二百匹、战马一千二百头作为留念,口中嘱咐道:“世世子孙勿相忘。”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石敬瑭牢记干爹的话语,明白其中的含义,在他的余生中,一直奉行“量中华之物力,结契丹之欢心”的政策,反正他是沙陀人,卖的是汉人的利益,保的是自己的皇冠。
没过几天,石敬瑭在后唐降将的引导下,轻而易举地渡过黄河天险。天福元年(936)十一月二十六日,五十二岁的后唐末代皇帝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儿子雍王李重美携传国玉玺登楼自焚。后唐灭亡,存世仅一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