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12-08 22:21:41
到五月二十五日,隆庆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眼看快不行了,紧急召来内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高仪,到乾清宫接受顾命。
三位大学士一路小跑而来,跪倒在御榻前面,皇后、皇贵妃都在,太子立在御榻左侧。
人齐了,隆庆命侍从太监宣诏:“朕嗣统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托付。东宫幼小,一切托付卿等。应协心辅佐,遵守祖制,才是对国家的大功。”
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行了,你们三位都是顾命大臣,好好辅佐太子。
三人领旨,然后隆庆倚靠着桌子,颤巍巍侧起身来,拉住高拱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太子还小,天下就麻烦先生了。”说话时,转身看了看身后的皇后。
高拱已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道:“臣受陛下厚恩,当誓死以报。”
隆庆露出了笑容,慢慢地倚下,闭上了眼睛,休息。大臣们叩了头,静静地退了出去。
又熬了一夜,五月二十六日,隆庆驾崩于乾清宫,年三十六岁。
好时候总是那么短暂,要说隆庆帝朱载垕,他一点没有像其他皇帝那样,有那么多的故事去吸引人,他甚至比他爹、他儿子的精明程度差得远,但不得不说,他确确实实地比他俩强,他懂得珍惜民力,减赋息民。
可见,人多会玩心眼跟多能做事,没太大关系。
隆庆曾经非常喜欢吃驴肠,但是后来他却明令禁止御膳房做这道菜,因为有一回他得知自己每吃一次驴肠,就要杀掉一头驴,浪费太过,于心不忍。
隆庆任用高拱和张居正等一批名臣,与蒙古互市,国力复苏,百姓安居乐业,帝国开始出现中兴的景象,张居正在编纂《穆宗实录》时,给他以极高的评价——上即位,承以宽厚,躬修玄默,不降阶序而运天下,务在属任大臣、引大体,不烦苛,无为自化,好静自正,故六年之间,海内翕然,称太平天子云。
隆庆初年的倭乱逐渐平息,并且打破了例行的海禁政策,开发部分通商口岸,即所谓的“隆庆开关”。如果不说它的效果,可能大家还不明白这有多么伟大。
读《史记》时,我们常看到说“谁送给谁几千金”,惊奇得不得了,实际上那不是黄金,那是铜。中国的贵重金属贫乏,很多朝代白银都不是通行货币,而正是从“隆庆开关”到明亡的七十多年里,全世界白银总量的1/3涌入中国,全球2/3的贸易与中国有关,资本主义萌芽开始发展。
归结一句话,朱载垕,老实人,贪酒色,做好事,命不长。
对于隆庆的驾崩,最伤心的人莫过于高拱,他们超越君臣,亦师亦友,成为生死之交,按说像高拱这样的权臣,权力大,脾气硬,应该是每个皇帝小心防范和使用的对象。
但没有,没有一丝的猜忌,没有一毫的不爽,这么说吧,隆庆除了老婆孩子,其他的事务都交给了高拱打理,且是相当的放心。
隆庆在评价高拱时,总是恭敬有加,不吝溢美之词,似乎在他眼里,高老师什么都完美。而高拱更是尽心尽力,帮助隆庆。像这样的君臣关系,目测整个中国历史,也很难找出第二对。
高拱送完了隆庆的最后一程,擦干泪水,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既然皇帝把国家托付给了自己,那就要负起责任,再接再厉。但他不知道,一个阴谋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日期:2013-12-08 23:32:49
内外廷都有人做主,不至于出现混乱,停丧一天,第二天发丧并颁下遗诏。
遗诏的内容还是老格式,我如何努力,如何对不起劳苦大众,请大伙儿照顾好太子,我死了也安心云云。
这份遗诏不是内阁所拟,可能是隆庆事先拟好的,文件上没有什么大问题。
紧跟着,奇怪的事发生了,冯保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份给皇太子的遗旨,那自然是一些老爸对儿子的嘱咐之类的内容,但里面出现了极其骇人的一句话:“尔依阁臣并司礼监辅导。”
遗诏是公布天下,遗旨是给新皇帝的,具有同样的法律效力。这意思是让司礼监与内阁同受顾命啊!
旨意传到朝廷里,大臣们瞬间炸了锅,一片议论怀疑,谁也不信这是真的。所谓阉人不豫顾命,这可是前朝从没有过的事。并司礼监辅导?跟着个太监能学到什么?!
高拱更是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隆庆他最了解了,再老实受蛊惑也不会办出这么没谱的事。不过还好,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自己人,是不是冯保矫诏?不着急,这事日后慢慢查。
之后的十多天出奇的风平浪静,丧事、下葬、行劝进礼等一系列仪式,有条不紊到地进行着。一直到六月初十,十岁的皇太子朱翊钧登基,改明年为万历元年,与民更始,诏告天下。
给大行皇帝上谥号为庄皇帝,庙号明穆宗,葬于天寿山昭陵。就在即位当天,中旨随即下到了内阁,其中有一件,便是引用穆宗遗诏,将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革职,由冯保接任。
一切都明白了,冯保凭借对后宫和小皇帝的影响,这十多天鼓捣着,终于把孟冲整倒,由他来同受顾命。而且,刚上台就使用了中旨,不经内阁起草,这还有没有规矩!
高拱火大了,当即对传旨的太监喝道:“中旨是谁的旨意?皇上年纪还小,一切都是你们做的,迟早要把你们都赶走!”
一切声色俱厉的言论下来,小内监们都吓坏了,赶紧退出去报告给冯保。
冯保——也吓坏了。
别怕,更厉害的才刚刚开始,就在当天,高拱的第一份奏疏递上了,陈新政五事。
单看这份奏疏字面上,是教给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的。有五条,高拱不胜其烦地讲解了上朝该如何,见了群臣该说什么,奏折是怎样一个处理程序,等等等等。
而实际上,里面写了很容易忽视的几句话:一切奏章都要下到内阁票拟;如果不经票拟就内批的,我们必须向皇上问明白才执行;一切奏本都应下发,如果有不发的,那么原奏者就面请皇上表一个明确的态度。
注意了,这几句话相当抓重点,完全是针对冯保设计的。因为冯保的招数仅限于影响小皇帝下中旨或留住奏疏不发。现在高拱明确告诉了,奏疏、谕旨必须经内阁,如果不这样做,我们要问个明白。
奏疏到了冯保手里,他也没细看,就顺手扣住了,不下发。
哼,早知道是这个结果,高拱也没抱太大希望,于是,高拱在内阁里发表了自己的愤慨,冯保刚当上掌印太监,就敢扣住首辅大臣的奏疏,怎么办?他当即邀请另外两位阁臣同自己联名上疏,请求下发奏疏。
首辅发话了,高仪摊了摊手,没意见。
见张居正没表态,高拱上前鼓励道:“当与公立此不世之功!”
可惜今非昔比,两个人再也不是当年在香山上盟誓的那样了。张居正想了想,挤出笑容,说道:“去此阉竖,有如捏死老鼠而已,区区小事,何言不世之功呢?”也同意了。
这样,三位顾命大臣的联名奏疏呈上,敦促把前一份奏疏赶紧发下票拟,不能不明不白的。
冯保也吃了一惊,拉这么大阵势,就为了确定一下内阁的权力?司礼监也不能老扣着内阁的奏疏,那样说到哪儿也没理。
六月十三日,冯保便以补本形式,将上一份奏疏发下,交内阁票拟。
高拱拟道:“都拟议行。”
高拱自己同意了自己的主张,票拟好的奏疏再一次呈给皇帝,确切说,又到了冯保手里。
冯保看了看,一阵苦笑,自己上奏然后自己票拟同意,有意思吗?似乎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可怕之处,于是,匆匆批上几个字“知道了,遵祖制”。盖上印,下发。
好了,最重要的一步完成了,虽然得到的回答很应付,但足够了。高拱收下了奏疏,看了看,又是冯保的手笔,提了提音调,冷笑道:“十岁的天子,怎么治天下啊!”
当时内阁里的人都楞了一下,这可是一句授人以柄的话,高仪笑了笑,张居正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