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红军到陕北后,陕北红区一下子多出了许多人要吃喝,粮食给养成了大问题。土生土长的程业和王记娃、朱蛋蛋对白区的情况熟悉,就带着一干人一天到黑专门想法子弄给养粮食,也就是后勤保障部队。
到了1937年的春上,看看又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程业听说连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吃饭都定着量了,就心里酸酸的,想想实在是再没有地方可去弄粮食了,就想到了自家大院里的地下粮仓。第一次带着红军回程家大院拉粮来了。
程业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来的,他没敢走大门,爬上了紧挨着程家大院后院墙的核桃树,抓住树梢子没费啥劲就翻进了后院。狗已经叫他用拿烧酒泡过了的羊腿给吃醉了,家丁也有的钻进长工婆娘和侍女的房里寻欢去了,有的却睡得跟死猪一样,扯着长长的鼾声,剩下几个值更的正躲在大门内的耳房里偷着摇碗子耍钱。
程业悄悄打开了后门,放红军进来。带着他们挨个缴了家丁的枪、大刀和标枪子,又轻手轻脚地从外面给反扣上了各院各房的门栓,这才露出了一色的土布制服,一色的红五星帽子,有的拿着长枪,有的拿着大刀片子,就那么齐刷刷地站了自家半院子。程业向他们小声吩咐,叫他们一拨人担负警戒,一拨人套起后院的马车,到地下粮仓里赶紧装粮。
看战士们都忙活开了,程业这才站在自家的大院里,借着淡淡的月光扫视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如果站在他现在的立场上说,程家是封建地主压迫阶级,是剥削穷人的土豪劣绅,是要被红军打击的对象;如果是站在个人的角度来看,程家大院依然是他的家。只是这个家很快就要被历史的车轮给碾碎了。他知道,土改的春风迟早也要刮到程家塬上来的,他们程家首当其冲。他不知道到那时候,程家这上百口子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人,会怎样面对这样的现实。
程业想到这儿就感到嗓子发痒,不敢再往下想了。嗓子实在痒得憋不住了,他就捂紧嘴轻轻咳了一声,声音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让屋里的另外一个人给听见了,这个人就是朵儿。
朵儿是在程事“呼——哈塌塌塌”,“呼——哈塌塌塌”,像要断气了一样扯着长长的鼾声,睡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听到程业这一声轻微的咳嗽的。
朵儿自上回程事为了叫白军团长帮忙,将塬西的三千多亩地变为程家的财产,把她叫白军团长给整整折腾了一夜,折腾得死去活来后,就给程事记下了仇,彻底死了心,但却又不敢明着说。她怕程事也像对盐贩子朱老大那样把自个给拾掇了,程事的心黑着哩狠着哩。
在程事第二回爬到朵儿身上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院子里有人在走动。后来,门环轻微地响了一下,她还以为又是老大来偷听她跟程事的房事呢,也没在意。刚才院子里那一声轻微的咳嗽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想老大再怎么的也不会呆这么长时间不走啊,再说程事已在她的身上把劲使完了,早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昏睡过去,要真是老大,也早就走了,她就想着一定是土匪来了。
朵儿吓得全身发抖,哆嗦着爬到程事的耳朵上说:“土匪来了。”
程事还睡在梦中没反应过来,哼着声翻了个身又睡。突然就清醒过来,一骨碌惊坐起来,顺手摸出了压在枕头底下的盒子炮,张开了机头趴在窗子底下听,外面没啥动静。
程事知道朵儿的耳朵灵,是绝对不会听岔的。就又“呼”地跳下炕,一把去拉门,门却被从外面扣上了。他的头发一下子就给炸了起来。
“真是见鬼了,这枪没响,家丁没喊,狗没叫,土匪是咋进来的呀?肯定是我们程家大院里有家贼,他们早就内外串通好,摸清了底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就这么顺当地进了大院呢?”
程事急得在地上乱抓乱刨的,气不打一处来。就冲着窗外的人喊:“外面的人你给我听着,我是程家的大掌柜程事。我们程家的钱不是那么好使的,粮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你们不要贪吃窝窝,连底子都给沾去了呀。你们不立马把东西悄悄放下,给我走人,明天不到日头落山,我保准拿你们的心喂狼!”
日期:2012-3-6 15:11:00
院子里,程业见被三哥程事发现了,就抬脚往外走。
程事听到脚步响,赶紧开开半扇子窗子向外看。淡淡的月光下,那个熟悉的背影走着走着就回了一下头。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就像是要从胸膛子里给蹦出来一样——这个人是老四程业!真真是老四程业!一点都没错,是老四给回来了!
程事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怨恨,就有了哭腔。大叫了一声小四,说:“你这是弄啥哩,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这就要走?我是你三哥程事呀,你开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哩!”
程业站住了,在原地停了一会,就走到窗跟前说:“哥我好着哩,我们缺粮,我回来拉些粮,也算是替咱们家消粮免灾吧,红军会在功劳谱上给咱们程家记上一笔的。等哪一天革命成功了,红军一定会还咱们家粮的。”
朵儿从来没见过程业,她十分好奇地凑近窗户向外一看:程业瘦高个儿,腰间扎着皮带,上面挎别着一把盒子炮,打着绑腿,长得很帅气。她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他面部的长相,却明显地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什么恶人,便帮着程事劝他,说:“小四,我是你小嫂子!你们这红军到底是啥军呀,怎么连吃的粮都没有哇,你还跟着他们受这罪弄啥哩嘛,还是回来吧,回来小嫂子我天天侍候着你,叫人顿顿给你做好吃的。”
程业说:“谢你了小嫂子!我不能留下,我还有要紧的事去办。虽然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我敢肯定,你嫁到我们程家来是不幸福的,迟早是要后悔的。”
这话一下子挠到朵儿的心窝子里了,她不知道他怎么这么会揣摸别人的心思,想说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却说不出口,就抽抽哒哒地哭开了。
程事想着这次程业既然回来了,就说啥也不能叫他再跟着红军去给瞎捣腾了,便耐着性子说:“小四,你给哥把门开开,咱俩在一起说话方便。”
程业说:“哥,你别再费心思了。我只是回来拉粮,估摸着都快装好了,一装好我立马就得走。”
“小四,你那么聪明一个人,咋就现在不明白事理了呢?你说咱们屋里缺啥,你非要去当这红军弄啥哩嘛。听哥一句劝,就不要再跟着他们瞎起哄了啊,要粮就让他们拉上些走,咱们家不缺粮。兵当了半截子不去了!你说咱们程家这么大的家业,我一个实在是顶不下来了,你就回来帮哥一把吧。”
“哥,打我走上这条路起,我这心里就越走越清白了,越走越亮堂了。红军眼下是艰难一点,吃的穿的都紧巴巴的,可这是暂时的,你也听我一句劝,仗义疏财做做善事吧。我们程家的罪孽够深重的了,别有一天后悔都来不及,把咱们家人都给填进火坑里去了。”
“你说的也在理,可你不能顾自个呀,你也得替咱们这一家百十口子人想想呀。你跟上红军胡闹,万一哪一天叫白军和民团给知道了,咱们这一家子人还有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