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5-10 23:35:59

（承接上文，故事继续……）

三十八 雪清扬

曹乾婆娘终于还是没有捱过这个冬天，带着对儿子曹亮的思念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入冬以来，曹老太太便连以前维系生命的半碗酸浆水面糊糊也很难喝下了：起初是两天喝一点，后来是四五天，再后来除了一天喝点白糖水外就什么也咽不下了。

一家人也不再给她找大夫、弄迷信，而是开始料理起她的后事来：做棺木、备老衣、买香裱，置吃食……

而在这期间，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曹家的忙碌之中——田耀业的女子田灵花。

她走进曹家说出自己这个想法后，曹家人脸上显出的震惊神情几乎和她父亲田耀业听到这件事时一模一样，只是相对于父亲的极力反对而言，曹家人最终还是接纳了这个不知道如何称呼的女子。

老太太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曹乾破烂的厅房里站满了曹家所有的人。

明亮的白炽灯下，瘦的皮包骨头的曹老太太突然恢复了昔日的神色。

她没要人帮扶，就自己从炕上爬了起来，倚在后面的炕墙上坐下。

咳嗽两声后，便示意灵花把炕头边的尿盆端到了嘴边，一口浓痰吐出之后，老太太才说：“啊喓，这两三个月把我委屈的。老大，你赶紧给我取个薄皮梨吃，心里烧得很么！”

老大曹兴连忙从碗里捞出一颗泡在水里的黑色梨子递到母亲手中。

老太太将一颗薄皮梨咂吸完后，竟笑着说：“舒坦咾，舒坦咾。”

老二曹玉见母亲突然一反常态，高兴地问道：“妈呀，你可把我们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好不了呢。呵呵，你还想吃啥，我们给你做么。”

“哎，我的瓜娃娃，妈啥都不吃咾，玉玉，你赶紧和你哥叫庄里人去，我看我活不过今晚咾！”

听了母亲的话，曹玉才想起了平日里谝闲传时听到的“回光返照”，不由得鼻子一酸，和大哥曹兴两个摸着眼泪到外面叫人去了。

“过来，我的娃娃，让奶奶看看。”老太太对几个孙子说道。

孙子们立刻走到炕前，低低地哭了起来。

“呵呵，我的娃娃都长大了，哎，不哭，不哭——都心疼（好看、听话）么——”老太太喘着气摸着大孙子曹武的头说。

过了一阵，又对坐在板凳上不停抽烟的曹乾老汉嚷嚷：“他大，我前几天要到粮食房房里看一下。你不让去，而今我就要走的人了，你就让我看一下么。”

“赶紧把人往粮食房房里背！”曹乾老汉说。

田灵花背着老人来到粮房后，老太太望着满满一屋子粮食笑着说道：“这死老汉没哄我，没哄我，这么多的粮食够吃两三年咾。”

这话一说完，田灵花突然觉得刚才还十分硬朗的老太太一下子瘫软了下去，脑袋搭在自己耳边只往外吹气。

“赶紧把人往厅房里背！”曹乾老汉喊。

永福老两口和临近的庄里人跑到曹家时，曹老太太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徐家嫂子——你来了。我就等你——给我——穿——穿寿衣哩。”曹老太太喘着气吃力地说。

俆孙氏握住曹老太太的手边掉眼泪边点头：“老妹子啊，我给你穿的整整齐齐的。你就放心吧——”

“我——对——对不住，灵——灵花么！”

“哎——”俆孙氏只觉曹老太太的指甲一直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手背里，片刻才黯然说道：“人殁了！”

顿时，曹家所有人连忙跪下，放声大哭起来，只有老汉曹乾一个人低着头走出房门，穿过前来帮忙的人群，然后在门前大大的草垛边蹲下，将自己滚烫的眼泪隐藏在漫无边际的黑色寒夜中……

人刚一咽气，永福老汉便立刻叫出悲痛欲绝的老大曹兴：“娃娃，先别哭了，赶紧把鸡捏了。”

当地风俗，人一旦故去，魂魄便须马上到冥府报道，如若迟了，就会错过时辰，永远被拒于鬼门关外做孤魂野鬼，很难再有投胎做人的机会了。但是，人初为新鬼，难辨东西，不识南北，因此阳间人便在亡人旁捏死活鸡，让通晓阴世交通的鸡儿的魂魄带领新魂奔向冥冥地府，报到注册，以求再有来世。

曹兴刚在母亲枕头边将鸡捏死，永福老汉便连忙低唱：“魂上路，魂上路，魂上路——”

三声过后，曹兴才将鸡递给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复又爬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徐家爷，这死鸡怎么办？”一个年轻后生问。

“啥死鸡，这叫仙鸡——拿到外面赶紧用开水把鸡毛烫了，快去——烫完了给我拿来！唉——大话，你赶紧叫上几个人把灵棚搭起……”

灵棚刚一在厅房中间搭起，永福老汉就连忙把那只拔了毛的仙鸡用筷子和麻线立在了供桌中央。做罢，他又在供桌上点燃清油灯盏，分香三炷，过头而拜，点燃后，插在了香炉中间。

“庄里人，跪下！”

永福老汉边喊边向地下跪去。

屋里屋外的庄里人全都依声跟着跪了下去。

“曹家殁人咾，请庄里人帮忙哩！庄里人来不？”永福老汉奠过茶酒后高问。

“来哩！”所有人异口同声。

“感谢庄里人咾。”永福老汉头也不回，仍做跪状。

“不谢——不谢！”庄里人齐声而应。

“磕头咾——”永福老汉将手中的黄裱点燃，向上一扔，大声喝道。

这时，炕上的几个婆娘也已给亡者喂了“含饭”、穿上了寿衣。简单的清洗整理过面容之后，永福老汉、史大话、宋德山和刚刚赶来的元嘉老汉几个人便将曹老太太小心翼翼的装到了灵棚后面的棺木里。

“快，曹兴，将‘善面纸’盖到你妈脸上。”元嘉老汉将一张麻纸递到曹兴手里后又对曹玉说：“哦，你到外面找个灯盏，在你妈靠头的棺板外点上引魂灯。”

引魂灯点燃之后，所有人才开始消停了下来。曹兴曹玉兄弟两个也才走到永福老汉跟前跪下说道：“徐家爸，这以后的事情就要麻烦你咾，我们现在正式请你当‘总理’呢。”

永福老汉礼仪式的客气了两句之后便连忙搀扶起曹家兄弟——算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接着他便召集院里的所有外族人给他们安排起各自的分工来：史大话几个人负责请阴阳先生和老太太的娘家人；宋德山等人负责迎接前来吊唁的庄邻亲朋；端饭熬茶的事情由苏玉海几个人负责；俆孙氏几个婆娘自然担起了做饭洗锅的职责。

“嗯，还有，田耀祖，这做花圈纸火的事情还是你的，你挑上几个麻利人给咱们做好。哦，今晚下夜先把招魂幡赶出，明天就要用哩。”

“杜三宝你叫几个人明天把丧棒给我们砍来，记着，要柳木的。”

……

最后，永福老汉才对蹲在旁边的元嘉老汉说：“啊呀，元嘉哥，呵呵，这写讣告的事情你就不要推脱了，除了你旁人弄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