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2 14:06:00

第九章、梦幻泡影

天地间渐渐地亮堂起来，冬日的雨后初晨，鱼肚白的东天空竟升起了一轮朝阳。

篝火已经熄灭了，树下遍地都是被夜风吹散的木灰，清晨的阳光穿透淡淡的雾气，静默地洒在师徒俩的身上。

一抹笛声自渺远的田野深处传来，悠悠转转，凄怆悲凉，如断线风筝，浮浮沉沉，全无着落。

牧章桐和牧阳几乎同时醒来，两人抬眼眺望，江南平原，一目十里，只见薄薄雾霭中，两匹瘦马如墨入画，一起一后地低头前行，马上乘者横笛低吹，笛声呜鸣，在这冬日清晨，更显悲从中来。

师徒俩静静听着这笛声，情不禁地回想起昨夜众位戏主及其门人之死，心绪悲凉，怔怔无语，直至这凄凉的笛声消没无闻，才猛地从回忆中抽离而出，是如隔世，如梦方醒。

牧阳的肩伤感染化脓，疼痛阵阵，但此时身处荒郊野外，必须尽快寻到一个小城镇，找大夫医治才行。

牧章桐搀扶起牧阳，行走在阳光倾洒的田埂小径上。往北是上海到南京的路途，日军要攻打南京，师徒俩刚从日本人的包围圈里逃出，自不敢往北，只好继续往西行走，打算绕过南京再回安徽。

走走歇歇，渐渐将近午时，雾霭已被阳光驱散，天地间一片明朗。

师徒俩饥肠辘辘，翻过一道低矮的山坎，一座典型的江南村子便闯入了视野。这村子溪水环绕，聚居着约摸百来户人家，可算是一座规模较小的城镇了。

两人走入村中，街道石板铺砌，可见村子还算富裕。可是牧阳接连叩响了三户房门，却没人来开。师徒俩都觉奇怪，放眼望去，偌大个村子，寂静得有些过分了，既没有鸡鸣犬吠，也不见人影。但四周民房完好无损，不像是遭遇过贼匪洗劫的样子。

师徒俩满怀疑惑，继续往前走，到了石板街的尽头，看见了一座大宅子。这宅子院墙高耸，比寻常农家的围墙要高出一倍，整整一面墙上只有一扇漆红铁门。想必因为世道混乱，主人家为了防范盗贼流匪，才把宅子修成了这样。不过围墙再高，终究无法阻挡气味的出入。

师徒俩都嗅到了浓烈的饭菜香味儿，肚子咕咕地响，相视一眼，牧阳便拉起门环，叩响了铁门。

等了片刻，铁门上忽然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一双机灵的眼睛出现在洞内，先看了看左边，又瞅了瞅右边，才抬起眼盯着门外的两人，瓮里瓮气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牧阳说道：“我们是过路的，想买口饭吃。”

那声音又疑惑地问：“你们从东边来的？”

牧阳说道：“我们是从上海来的。”

圆洞里的眼睛露出惊色，说道：“上海？上海不是被日本人占了吗？你们是逃出来的？”

牧阳正要回答，一旁的牧章桐抢先说道：“这位老哥，我们从上海城逃得太急，吃的喝的都没带，已经饿了一天一夜。还请你开开门，我们带了钱，我们买些干粮清水就走。”

那双眼睛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说道：“那好，你们等等。”

门洞里的眼睛消失了，门洞也合了起来，很快庄门拉开，里面站在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招手说道：“快进来，快进来。”

师徒俩赶紧走入。门内是一片开阔的前院，院子里摆了二十来桌酒席，中央空出了一片地来。这二十来桌上，都摆满了菜肴，可谓满目琳琅，香气四溢。可奇怪的是，此时已是中午，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入座，其余位置都是空的。

牧章桐奇道：“老哥，怎么摆了这个大的酒席，却没见客人呢？”

那家丁瞅了瞅门外，把门关拢，仔细地架好三道门闩，回头说道：“你话怎么这么多？有你吃的就行了，跟着我走。”没好气地领着两人，走到一处墙角的偏桌前，说道：“你们就坐这里。”

这偏桌要小一些，菜品也更少，桌前已坐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看行装打扮像是过路的卖艺人。

师徒俩刚坐下，那家丁又尖声道：“我可告诉你们，我是看你们可怜，才好心放你们进来，你们都规矩点，筷子不能动，要等我家老爷回来了，宣布宴席开始，才准吃。嘿，你们两个卖艺的，别愣着，都听见了吧？”

那卖艺老人咳嗽着连连点头，那少女嘴角微微一笑，牧章桐也点点头，唯独牧阳没有任何表示，心里窝了一团火。

那家丁撇撇嘴，趾高气扬地去了。

牧阳冲着那家丁的背影嘀嘀咕咕，骂骂咧咧。旁边坐着的少女瞧见了，咯咯地轻笑了两声。

牧阳回过头来，打量那少女。这女子微微垂头，只豆蔻年纪，一身干净的藕色素服，秀发挽成一束，垂在肩边，姿容娟秀有雅，仪态不失大方，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整洁，但还是显得十分配不上她的容貌。她发现牧阳正在瞧她，便轻轻地收起了笑容。

牧阳忽地感觉小腿肚子痒痒的，连忙低头，只见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猫儿，正慵懒地从腿边走过。

牧阳嘿嘿一笑，伸手去逗那猫儿。以往牧阳过着卖艺生活时，一遇到流浪街头的猫儿狗儿，都要去逗一逗，这些猫儿狗儿寂寞得紧，一旦有人玩耍，都是又摇尾巴又活蹦乱跳的，越小的猫儿狗儿，越是逗得有劲。可这只黑色猫儿只巴掌大一点，恐怕才出生没多久，却是个异类，慵懒地看了牧阳一眼，竟扭过头去，理也不理地走开了，神态极为轻蔑。

牧阳一愣，立时较上了真，伸手把它抓住，抱在腿上，抚摸背脊。寻常猫儿若被这样抚摸，都是舒服地拉长了背，喵喵地长叫。可这只黑色小猫儿却一个劲地挣扎，尖声喵叫，忽地反过嘴来，一口咬住牧阳的手，死也不放。

2012-1-12 14:1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