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已经将近六点了，肖杨和张港仍在运动场上训练学生。

我和王帆站场边看了一下，王帆说：“过两天他们就要去比赛了，肖杨好像很紧张。他其实很想拿个好名次。”

王帆说肖杨最近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事吗？他一个字也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天看见他的时候，他都锁着眉，让我好生心痛。要是我能替他分担烦恼，那多好。

“走吧！”王帆朝我招招手，向宿舍走去。

回来的路上，我特意兜到超市里买了包涮牛肉，有一次也是打火锅的时候我买过，包装里有一小盒的酱料，沾着牛肉很好吃，肖杨很喜欢，我便常常买。我还知道他喜欢吃韭菜，也买了大大一捆。以往吃牛肉，他都要一边竖着拇指一边哼哼唧唧地说笑很多话，但这天晚上，他话不多，闷葫芦般低着头吃。他低落着，我也跟着他一同低落着，两只话匣子关上了，我们俩不吵不闹的吃着，看似和谐，我知道却不是这么回事。可是我也说不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直觉，有些什么要发生了。

我们都很少说话，倒是张港兴致很高，不时举着啤酒邀我们碰杯：“再过几天就轻松咯！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啊！”

饭饱酒足，张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咯，我上厕所，你们慢慢吃！”

王帆也说：“妞，那我也先去洗澡咯，水烧开了。”

不一会儿，平台上就剩下了我和肖杨。我心里很不自在，加上喝了些酒，脑袋里有点晕乎，两条腿平放着不是，交叉着放也不是，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姿势。自从亲过他以后，我就再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也没有单独相处过了。我有点紧张。

“嗯……”我想安慰一下他比赛的事情，也许，他真的是为了比赛而烦恼，我说：“后天比赛了是吗？”

“是啊！”他穿了一套篮球服，在外面加了一件运动卫衣，这会儿双手抱胸，把身子都缩在卫衣里了，看起来像个大男孩。

“一定会有好成绩的。”

他毛毛躁躁地说道：“不管咯！我才来几个月啊，我什么都不懂啊，老说我是科组长，要把成绩搞上去。我什么都不懂让我当什么科组长啊，我刚一来什么都得靠张老师啊。”

“别这样啦，你要有点信心啊，尽力了就好了……”听着他自暴自弃的话语，我感到很难过。

“不管咯！”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了，平日里我多么能言善道，这会儿却一个词也找不着。一下子，我们都沉默了。

我闭起眼睛，仰起脸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头顶的空气，会不会清新点呢？其实，对南方来说，这几个星期的天气很好，不热，也不太冷，就是有点反复，有时候夹杂着一两天的炎热。脸上拂过柔柔的风，很舒服。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啊。”肖杨打破了沉默，忽然说道，“你现在跟我相处时间很短，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很不好，我不是个好人，我很坏的，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的。不值得的。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很不好。你懂不懂？”

我闭着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我听着他说话，我当然听得懂，我又不是没有被男生拒绝过。大学的时候，我向一个有好感的男生表白过，他也是这样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最后还综上所述地总结了一句，我们不合适。谁会真的认为自己有那么多不好，我也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性子太急躁脾气太古怪，但我也没认为这有多不好，说出口的所有的不好，都只是因为不爱。这阵子我老为这问题烦恼，我老在猜他到底想什么，现在好了，我终于从他口中知道了，原来，他真的不喜欢我。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让他把这话说出口，亲都亲了，亲完人家都不理我了，我怎么就那么笨，还要自作多情地上赶着人家？我烦不烦啊我？

行了，不用说了，我也觉得我自己很烦。我咬紧了下唇，眼皮底下蓄了热乎乎的两汪泪水。林湘，再用力一点，把眼皮闭得死死的，眼泪就流不下来了。不要哭，至少不要在他面前哭。我哭什么哭，他又没打我没骂我，我要是哭出来了，我自己也会看不起我自己。

我又一次仰起脸，让泪水滑过眼球，倒流回身体里面。我睁开眼，确认已经不会有眼泪涌出来了，才呼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我扯起两边嘴角，扬起笑脸，想跟他说一句“没什么”，第一个字刚到唇边，不争气的眼泪又在眼眶里蓄势待发，我赶紧把这几个字咽回肚子里。

我只能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他两手交握着，搁在膝盖上，伸长了脖子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那我进去了。”

他站起来走进了宿舍。

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也站起来，走到王帆房门口，叫了一声：“妞，我回家了，东西你来收。”

王帆在屋里应了一声。

我走下阶梯的时候，张港刚好也往回走，他说：“走啦？不喝啦？再上去坐一下聊聊天咯！”

我把脸藏在黑暗里，说：“不了，回家还有事。”

我告诉自己，要一直忍着，路上不能哭，要是被哪个学生或者家长看见了，这多丢人，而且也不能一脸泪水地回到家里，在家人面前，也是不能哭的。

我多有能耐，我要表扬自己，我说能忍住，我就真的忍住了，一直到家，我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房间，泪水才不住地往下掉。

我是亲了他，但不能就是开个玩笑吗？我又没有对他说过我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我也真笨，那会儿我干嘛不哈哈哈地干笑几声，然后告诉他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我为什么点头，我点什么头。我不理他了，我真的不理了，从明天开始，我不再找他打球了，不找他聊天了，不跟他说话了。

日期：2011-09-24 16:09:55

30

我哭了一夜。我把头埋在枕头里，眼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一直把枕巾的一半湮湿了，我就把脸转向另一边，辗转反复。我已经跟自己说过了，我不再想他了，他都说了，他不喜欢我，但为什么，我一闭起眼睛，还是他的脸。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大概是哭累了，就睡着了。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被抽空了似的，空乏而疲惫。星期六的早上，我还得去上作文班。我挣扎着起床，对着镜子照了照，镜里的那张脸没多少生气，因为哭，眼睛看起来越加乌青无神，唇边则冒了一颗新鲜的青春痘……我确实长得不好看。

洗漱完毕，我收拾了课堂上要用到的讲义出门。我没有吃早餐，其实我一直都有吃早餐的习惯，一般来说，我都会在家里吃完早餐再出门，哪怕只是两片饼干一杯白开水。奇怪的是，这天早上我不觉得饿。

第一次的周六兴趣班后，学校便根据老师们反映上来的情况调节了课程，我的作文班按中高年级分拆了，中年级归王帆管，高年级依旧是我管。但中高年级报作文班的人都不多，学校只能把报了趣味英语、奥数班、作文班三个班的学生拉到一起上课，一个早上上一节英语，一节数学，再加两节作文。学生自然倒尽了胃口，我们也不见得就愿意对着一群倒尽了胃口的学生上课。违背了师生原意的兴趣班走不远，到了第二学期，这个兴趣班就办不下去了，再加上第二学期市里下了一纸通知，禁止全市中小学办课外兴趣补习班，大伙心里都偷着乐，这是后话。

这天早上的课，我总觉得自己讲得软绵绵的。说话的声音是无力的，弯下腰去给学生点评写的作文，差点连笔也握不稳，就连记忆力也差了，总忘词，上到最后，几乎是把教案拿在手里，就差没低着头照念了。

空。心里被空洞填满了，就什么都干不好了。

下了课，我走在走廊上，回去办公室，似乎自己的脚步都漂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