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打架？”我心里有一根弦被触动了，我只认识了他三个月，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那天晚上，他说，时间长了，我就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忽然明白过来，他不是他所表现的那样没心没肺，很多事情，他懂得，他在意，他只是不说。比如他明白我的心意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他握我的手的时候知道，他抱住我的时候知道，所以他才跟我说，“不跟你玩了”，他早就拒绝了我，是我太笨，没有听懂他的话。我不懂他，不懂他的过去，我压根就没有走进过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会不会早就有过别人？我大着胆子问：“为了女孩子吗？”

“没有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架啊，人家叫了去，就去咯，然后就被抓起来了。”

“抓哪儿啦？”

“派出所啊！关了两个星期啊，那时候很害怕啊，关在里面哭。年轻嘛，十几岁，不懂事。”

我淡淡地说：“听起来，你以前很凶，很坏蛋。”严格来说，和我打交道的都是些乖孩子，我所经历过的最出格的行为，不过就是通宵达旦地在街上溜达，自觉自己生活得多放肆，却从没有真正为非作歹过。

他说：“我以前是很凶啊，我一个人霸占了整个球场打球，人家要来打，我就说等我打完你再打咯！”

“要是他们人多呢？”

“也一样啊！他们都不敢惹我啊！”

“那……”我扯回刚刚的话题，“有女孩子喜欢过你吗？你谈过多少次恋爱？”

“不记得咯，十几二十次吧。”

“有那么多吗？骗人。”他答得太随意，听起来就像是假话。

他嚷道：“不记得啦！”

我不屈不挠地追究着：“那说说你的初恋。”

“初恋？第一次啊？”

我来兴致了：“那行啊，说说你第一次，和谁啊？”

“和女人啊！”

废话！“什么女人啊？”

“比我大的女人啊。”

“比你大，结了婚的？”

“嗯。”

“真的啊？”我吃惊不小，“你那时多大啊？”

“十多岁啊。”

“骗人。”

“没骗人，十七岁。”

“就是骗人，十多岁的小孩子，人家喜欢你什么啊？”

“我长得帅啊。”

“你长得帅吗？”

他空出一只开车的手，摸了一把脸说：“我以前长得帅啊，年轻嘛，现在没那么帅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其实，我觉得他还真的长得蛮帅的，符合我对帅的定义，我喜欢晒得黑乎乎的男人，尤其像他这样精瘦的，眉眼深邃的，也不要太高的，仰视着辛苦，他173的个子，对我来说就刚好，我很讨厌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白脸——虽然朋友们一直都说我口味很重。

我看着他高大的背，我对他这样一无所知，为什么就如此草率地喜欢上他了呢？他不看书，不写诗，开口就是他娘的，压根就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我就是爱了。

什么原不原因的，我就是爱了。

我真想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到他背上去——我就只是想一下，我不敢，我没忘记，他拒绝了我。

肖杨缓缓地把车子停了下来。

“到了？”我说。

确实到了，眼前是一个用铁皮搭成屋顶的农贸市场。

“妞，我们去买点玉米和番薯，张老师买肉去。”王帆已经等着我了。

我跳下车，对肖杨说：“那你在这里看着车子等我们吧。”

买好东西，我们就到了张港家里。

张港家在一座崭新的镇郊小区，开车到镇中心不算远，小区周边都是未开发的农田，显得清静，也显得偏僻。

“在六楼，没有电梯哦！”张港喊道。

“没问题！”我和王帆齐声答道。

我和王帆都没来过张港家，肖杨来过几次了，肖杨说起他来时见过张港的儿子，胖嘟嘟的，念三年级，人鬼精鬼精的。

张港家里装饰简洁，是一套两厅两卫三房双阳台的大房子，面积有上百平方，一进门便是明晃晃的感觉。张港跟我们唠嗑着两三年前买这套房子时忙装修的琐碎，地砖是多少钱一个，厨房的水龙头买错了，装起来太高云云，我们一个劲地“哦”着，搭不上多余的腔。我虽然出来工作两年了，但从来没有考虑过买房子的事情，哥哥买了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我们准备在过年前搬家，整个买房装修的过程，我也没有过问过。在张港家的厨房洗菜的时候，水龙头里流出热水来，我甚至惊讶得大呼小叫——我还不知道在商品房里，热水管已经可以接到任意一个水龙头了。

“这样很好哦！”张港说，“洗菜不怕水冷了。”

最近天开始冷了，时不时地冒点冷空气，在学校里开伙洗菜，我和王帆会抱怨水太冷了。

肖杨坐在客厅看电视，听见我的大呼小叫，抛过来一句：“你们这些农村来的妹子没见过世面，叫什么叫啊！”

王帆应道：“是啊，我们这些农村妹子还知道什么叫沥水篮呢！”

我很配合地拿着装了菜的沥水篮到肖杨面前晃了一下，他正看着电视上的球赛转播，叫道：“哎呀，你农村来的别挡着！”

我笑嘻嘻地把菜端回厨房，张港说：“好咯，你们出去看电视咯，我炒菜，粥很快就好了。”

平时都是我和王帆张罗吃的，但张港炒菜很有一手，在他面前我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们乐呵呵地跑客厅去，王帆在肖杨身边坐了下来。我又开始摆弄起相机，去年来看菊花展，很美，却没带上相机，今年得拍上几张。大四时我迷上拿着相机瞎拍的感觉，很喜欢借别人的机子玩儿，借过的机子中，最喜欢玩佳能的机子，快门快，抓拍好，可是毕业后生活一直动荡，直到今年暑假，才存了钱买了这台佳能A720。开学后，拿着这台机子，我不知怎么就当起了学校的专职摄影师，拍下了学校的许多活动照片。

我说：“我给你们拍照咯！”

我调好了焦距，肖杨说：“别拍啦，拍什么拍！”他不大喜欢拍照，有时在学校里拍活动，我会把镜头对准他，他总躲着，说自己瘦，拍出来不好看。

但我已经按下快门了。照片里肖杨和王帆坐在张港家客厅的红木椅上，王帆穿着白身绿袖的加厚卫衣外套、牛仔裤，长发披肩，正对着镜头微笑，肖杨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翘着二郎腿，怀里抱一个香槟色的抱枕，腰上也垫了一个，他没看镜头，左手举着，挡住了小半边脸。

坐车过来、修车、买菜，都折腾了好长时间，当张港招呼我们吃饭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了。我们这才想起，我们都还没吃午饭。狼吞虎咽地灌下几碗番薯粥，啃着玉米，压根记不清吃的什么味道。

吃过饭，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看球赛，聊天，过了五点半，张港便说：“去看菊花咯！”

天冷，白天便被剪掉了尾巴，才五点半，太阳就开始下山了。落日后的风有点凉，听说今天晚上会有冷空气，我跟在肖杨后面走下最后一级楼梯，看着他单薄的运动服，有点担心：“不冷吗？”

他嘿嘿一笑，在张港摩托车的后车箱里掏出了一件白色风衣，套在了外面。

王帆说：“那么醒目啊，还懂得带衣服。”

肖杨得意地说：“今晚要开车送你们两个傻妹回去啊，不穿风衣怎么行。”

我说：“可是这衣服只挡风，不保暖吧？”

肖杨说：“不怕的。上车吧。”

他已经坐上车子，把车子发动了。依旧是我坐肖杨的车子，我已经不那么别扭了，但还是手撑在后面支架上，小心地不碰到他。

我随口跟他聊起张港的房子：“张老师家还挺大挺漂亮的，听他说，应该花了不少钱哦！”

肖杨说：“他那时候买很便宜啊，两三千的，现在买房子很贵了。”

我说：“南水镇应该没这里贵吧，我哥买也不到三千一平方。不过我哥是去年年中买的，现在听说涨得很厉害。”

“你哥买哪里啊？”

“就粥城旁边啊！”

“装修好啦？”

“好了，我妈说，年底搬进去。”

“你也去啊？”

“肯定啊，我们全家都搬过去……”说着，我忽然意识到，搬家以后，我就离开秀岭村了，离学校远了，晚上就不能动不动跑上学校溜达、打球，喝酒也不方便了，我能见肖杨的时间也少了……心里涌上了一股不舍。

“呵！”他叫道，“你哥有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