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帆叫道：“等等我们啊，这些还没看呢！”

张港回头说：“这些都是前菜，前面还很多啊！”

王帆咋舌：“我从没有看过那么多菊花呢！”

我说：“和去年的比起来，今年的菊花展没什么看头了，去年还搭了很多很漂亮的高楼什么的。”

王帆兴奋起来：“张老师说前面还有哦，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些？”

“不知道哦！”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赶。来到张港所说的“重头戏”会场，只有几个直径五、六米的大菊团和盆簇的花坛，没有灯火通明的菊花塔、菊花扎的龙船、人形和飞鸟虫鱼，我们有点失望。

张港让我们进一个室内场参观，说：“外面的都是很普通的品种，里面的才是珍稀品种。”我们这才又笑了起来。

其实对我们这些走马看花纯粹看热闹的人来说，珍稀不珍稀，我们全然不懂得欣赏，只专门挑一些造型奇特的盆栽，往旁边一站，拍个照片以示来过。没多久，我们就把珍稀展场逛完了。

走出珍稀展场，正对着一个介绍菊花文化的展厅，展示着菊花品种的图解以及与菊花相关的字画。展厅门口，竖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中国菊艺之乡”，张港说：“这个牌子可以拍一下哦！”

“我要拍！”我把相机塞王帆手里，蹦到了牌匾一侧。

王帆调着相机，说：“准备好啦——”

我举起手说：“等一下，我摘下眼镜，会反光……”我近视很深，左眼700度，右眼800度，今天没戴隐形眼镜出来。

我摘着眼镜的当儿，肖杨一声不吭地朝我走过来，走到一半又停住了，突兀地挡在了牌匾中央。我看看他，他这是干嘛了？我一言不发。张港说：“你也拍咯，一边站一个啊，不要挡着牌子，这样就不好看了。”肖杨就走到了牌匾另一侧站定了。

看着他那傻里傻气的神色，我直想笑，又不敢放肆地笑出来，怕又冲撞了他。他拒绝我拒绝得这样干净利落，我还以为，他要躲我到底的，这会儿，怎么又自个跑上来和我拍照了？原先心里的不痛快一扫而光了，这次不是我求他合照的，是他自己跑过来的，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虽然我们中间还搁了一个三米多长的牌匾，但总聊胜于无吧。

“不行哦……”王帆看了显示屏半天，才说，“牌匾反光了，字都看不清了……侧过来拍吧……”王帆往左移了几部，我们只得跟着她的镜头向右移。

照片里，肖杨站在牌匾右边，白色的运动风衣拉链拉到了顶端，他一手扶着牌匾，一手插在裤袋里，神态因为莫名的认真而显得很傻气，而我站牌匾另一边，穿着肥大的蓝色加厚棉大衣——为了天气报告说的冷空气特意准备的，深褐色的单肩包挎在身前，穿一条紧身牛仔裤，含笑的脸上还带着两颗未愈的青春痘，民工特质显著。因为跟着镜头的方向扭了一步，我们的腿部动作都不太自然，他的两条腿交叠着，看起来像一根萝卜，我的呢，像那种超市里卖的绷着真空包装的麻辣凤爪。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都觉得照片里的我丑死了，照片里的他傻死了，可是，这是我们两人的第一张合照，也是唯一的一张。

接下来，就是回头的路了。我们开着车往回走，走到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张港停了下来，告诉我们天晚了又有冷空气，不担心有交警，只要沿着大马路一直开就是南水镇，四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回到村子了。

“谢谢张老师！”王帆和张港道了别，就跑到了我们车上来。

这辆男式摩托车看起来挺大的，要搭三个大人还是有点挤，原来我和肖杨坐得很宽松，王帆一上来，我就被挤得整个人趴在了肖杨背上，我不得不把两只手臂架在胸前，好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而王帆就整个人趴在了我背上，她一边嚷着好冷，一边把我抱得紧紧的——现在的气温比起白天来的时候，明显要低上十来度了，我们口里已经能呵出白气来。

肖杨嚷道：“哦呵，王帆，回去减肥啊！”

王帆笑骂道：“你闭嘴，专心开车！”

其实王帆不胖，只是人高骨架子大，看起来有点肉感，她比我高六厘米。肖杨很瘦，但因为高，又坐在最前面，也显得壮壮的。我夹在他们两个大家伙中间的情景让我想起一块夹心饼干，我当然就是中间的那层涂酱了，手脚都动不得，只有头能左右扭动几下。

车子刚开始走的时候，我和王帆还能说上几句闲话，走上五六分钟，凛冽的寒风已经把我们的嘴巴封死了，刺骨的冷钻进了我的指尖，我打了个颤。我是三个人里穿得最多的，而且又被前后保护着，还冷成这样，我开始担心他们两个了。

我大声地问王帆：“妞，你冷不冷？”

王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卫衣的帽子套上了，也大声地回着我——风太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听清楚对方的声音：“我戴上帽子不冷，而且风都被你们挡光了！”

我又问肖杨：“小样，你冷不？”我问的纯粹是废话，他的风衣不保暖，卫衣很薄，最里面就一件球衣了，又在最前面给我们挡着风，要说不冷，就太装孙子了。

他刚好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猛搓着手说：“你抱一下吧，没关系，抱着暖一点。”

我不管什么矜不矜持了，毫不犹豫地把他环腰抱住，脸贴在了他背上：“暖点吗？”

“好很多！”转绿灯了，他踩动了车子。

我用力地抱紧了他，我怕他冷，巴不得把自己的体温全给他。又遇到了一支红灯，他还是不断地往手上呵气，我心痛得紧，忍不住对他说：“把手给我，我给你暖一下。”

我的两只手环在他腹前，把两只袖子拼起来了，袖子里一点都不冷，我想把他的手握进袖子里去，即使只有几十秒的时间，还是能取一点暖。可他晃头晃脑地摇了摇头，说：“不用啦！”话出口，我也知道，我是有点过火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至于我可以对他关心得如此细致。

我们都不再说话，三个人僵在了摩托车上。直到H村市场通明的灯火在望，我和王帆才击破冷风欢呼起来：“我们回到家啦！”

肖杨在市场边停下了车，我和王帆迫不及待跳下了车子，拼命地踢腿扭腰晃手——四十分钟的车程一动不动地坐着，身子早麻掉了。

“我们好傻啊！”我和王帆笑得东倒西歪。一股浓浓的幸福感涌上我的心头，对我来说，幸福不在于你有多少可以一起享乐的伙伴，我更欣赏一起吃苦的幸福。那天晚上，真的好冷，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冷，可是，我们一起熬过来了，我们笑得东倒西歪的。

肖杨在一根路灯下猛抹着脸，因为风吹，他的眼睛有点红，他朝我们走过来，脸上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神色。这几年过去了，我开始想，也许那种神色，叫自卑。

无论如何，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会清晰地记得这个夜晚，记得在2008年12月一个冷空气肆虐的夜里，在穿过Z城的这条国道上，有三个没有驾照不认识路没戴头盔没穿够衣服的家伙，前胸贴后背地骑着一辆没有上牌的已经达到报废标准的摩托车，从菊城开往南水镇。因为冷，我们都不言不语，我被夹在中间，像夹心饼干里的涂酱，前面开车的，是我心爱的男人，后面抱着我的，是我的好朋友。不管过去多少年，一想起这个情景，我都会因那逝去的幸福而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如果我足够聪明，我应该知道，就在这个晚上，幸福在我和肖杨的心上都划过了一道深刻的痕，只是，幸福走过我们的方向并不一致，幸福牵着我的手往左边走，却把他带向了右边。从一开始，命运就注定了，我们不可能一起获得幸福。

日期：2011-09-26 20: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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