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在挨批的时候会低下头，唇边带笑，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态，他从来不主动承诺明天会按时交作业或者测验能考到30分，只在你这么对他说的时候，忙不迭地点着头。我让他在办公室前面的一张长方桌上站着把作业补完再回去，他慢条斯理地写着，一直写到傍晚六七点，有时能写完，有时写不完，每天如是。

“写完了没？”我问他。

“没。”他抬头看我一眼。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王帆，以及这个六年级的学生。

“拿过来。”他把作业拿到我面前，勉强写完了一半。我把本子还给他：“拿回家继续写，明天早上交。”我已经不想再说诸如明天交不上来罚双倍或者见家长的话了，罚双倍，那是在惩罚我自己，而家长，早就见过了。

王帆走过来说：“这个家伙天天没作业交啊？”

我趴在桌子上，疲惫地点了点头。

“家长不管？”

我说：“家长说管不了。我在想，是不是我跟家长的沟通有问题。我看周嵘老师平时跟家长通电话，都说你一定要让他完成作业，一定要让他温习，完成不了作业别让他吃饭，态度很强硬，家长就答应了。”

王帆点头说：“是要有家长配合才行。别烦这个了，都七点了，饿了不？回家吃还是去我那里？要不我给你煮个面条？”

我说好，跟着王帆上了宿舍，肖杨不在，大概是出去吃饭了。我们随便吃了些面条，就坐在肖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聊着该怎么和家长沟通。

王帆说：“要告诉他们，老师守他一天两天可以，但守不了他一辈子，你当家长也守不了他一辈子，哪有家长不重视自己儿女的前程？”

“都说过了啊，不中用。他就说，不管他了，他就这样了，老师你也别管了，别替他生气。他娘的，不管他你生他出来干什么？”

王帆咯咯笑道：“你看你，跟着肖杨混多了都学他说话了。”

我白她一眼，是有这么回事吧。想到肖杨，原本已经烦乱的心又下沉了一点点。他怎么还不回来？

我晃了一下头，不去想他，要先把工作做好。老是管不好事，明年被扫地出门了，我们就更加没有将来了。现在我已经知道房价有多贵了，失不起业。我在枕头上拍了一记说：“一定得强硬起来，我觉得我就是对家长太客气了。家长说管不了，我就要求他必须自己想办法管，别人的家长都能管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就你管不了？作为父母就有父母无法逃脱的教育责任，不能孩子一上学就什么问题都丢给老师。你家长倒是没责任啊？孩子那么小就已经不听你的话，长大了你指望他能孝顺你？”

王帆拍掌说：“对，就这么说，语气也把握得很好，一定要配合语气，才有威慑力。”

“说得很好吗？我刚说什么了？要不要写下来？”

“写下来呗。拿回家背一背，明天就这么跟家长打个电话。”

“背可能没那么流利吧？还是写下来，明天打电话就拿着照读？”

“也行啊！”

我真的找来了一个本子，把刚刚说过的话记了下来。写到一半，王帆就笑了：“我们怎么那么傻啊？”

我头也不抬地说：“傻什么傻，这可是工作啊！你要不要也记一记？”说着，我也笑了。

外面传来了摩托车的马达声，王帆说：“肖杨回来咯——糟糕，我还没烧水，他等下要用电热棒了。”

王帆灵敏地跳下床，跑回房间盛水去了。

肖杨进了门，见我趴床上了，朝我点了一下头，就在门边徘徊着，点了一根烟。他不进来了吗？他就准备这样一直躲着我？

我把最后一个字写上，从王帆的笔记本上把这张纸撕下来，叠成一个方块，装进了口袋里，这才稍稍地轻松了点，如释重负。我是不是该和肖杨说一两句什么？最好还是轻松点的玩笑话，能逗他笑最好，我们之间不能总是那么冷冷冰冰的。我向他走去，一直走近了，还愣是没挤出一个字。

“走啦？”他问。

我不是想走，我是想和他说话的，但我却只能点点头。

走到门边，他背对着我，我回头看了看他，要不，我就从这里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吓他一跳，和他开个玩笑吧。我双足一蹬，一起跳，他就刚好转过身来。我人在半空中，我们俩都吓了一跳。他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了我，压低声嚷了一句：“发癫啊？”

我被推得重心不稳，撞在了门上，左肩膀一阵隐隐的痛。我的眼睛呆呆地粘在他身上，他却不看我，转过身去自顾自地抽着烟。

小样，你弄痛我了。我在心里说，但我没把话说出来。我低着头，含着泪，转身出了门。

身体上的痛算什么，他的冷漠，让我痛在心里。

日期：2011-10-23 09:39:47

59(1)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哭，可以脆弱，但两个人的时候，我必须坚强。他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要是这个时候，我还去抱怨他，责怪他，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我回想着刚刚我连“再见”也不说就默默离开的情景，当时，确实是伤在心里，无法言语，可是就这样不言不语地走，会不会让他觉得我在耍脾气？我必须擦去任何可能增加他心里负担的尘沫。

我给他编了一条信息：【不要太沉重好吗？不管怎样，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你也要有信心。】

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回信：【你不要等我了/我五一就要回去结婚了/你自己去找个好人/去找你的幸福吧。】

我把短信读了一遍，我的脑子轰然，空白一片，我没有读懂。我又读了一次，读完了，我把手机放下，过了一会儿，又拿起，再读了一次。我的眼泪摔在了手机屏幕上，我赶紧擦去，手机不能进水，进水了会坏的。我把手机贴在胸口上，擦了又擦。我咬了下嘴唇，还是忍不住要哭出声来，我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十一点了，我妈还在外面看电视，我不能让她听见我哭。

怎么可能？他亲口对我说的，他想要我，为什么还是要了她？明明说好了一年，我已经不吵不闹了，为什么他还不让我等？这就是他最终要对我说的话了吗？

我抽噎着给他打了电话：“我谁都不找，我就等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说我要结婚了，你没听见啊？你等什么啊？”

“你骗我。”我宁愿他是真的骗我。

“我没骗你啊，谁骗你，早就说好了的，五一回去结婚。”

“你愿意吗？”

“我怎么不愿意啊？”

“那我呢？”

他喘了一口气：“算咯！”

“为什么算了？”我咬着哭声说，“要是算了，为什么一开始，你要……碰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爱的人了？你可以说你很爱她，你谁也不要！你为什么还说你要我？”

他不说话。他有什么理由不说话？为了和他在一起，我都听他的，他说不公开，我就不公开，他让我等，我就等，他说他没有钱买不起房子不敢和我在一起，我就努力地存钱买房子。他说什么，我也答应他，是我宠坏了他吗？现在他说要分开，也是他说了算，那我算什么？现在我要一个答案，他也不肯给我。为什么我爱他爱得如此没有尊严？

我觉得自己真可笑，就像滑稽戏里的小丑角，我知道再说下去，我会惹怒他了，但我无法抑制，我就是要惹怒他，我迁就他够久了，今晚，我就是要惹怒他。我说：“反正我就是自动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对不对？”

他还是沉默着，一秒，两秒，三秒，忽然，他放大了声量吼道：“我叫你上来聊天，我没叫你干那事啊！”

电话挂断了。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他还能生气，他在意我把他说成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在意我对他的谴责。就让他生气吧，我在乎他的生气，谁来在乎我的伤心？

我掩起脸，泪水翻腾，为了这段感情，我百般努力，既然他不是不在意，为什么他不为了我做一点点努力？他反抗过吗？他对家里说过一个“不”字吗？没有努力过就说要放弃，我不甘心！

我再拨通了他的电话：“还有办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