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8 14:54:00
(62)
说话间葳瓠已经入江。皮三手持双头尖翘的剡木桨左右划水;我坐在葳瓠当中,紧攥着湿漉漉的苔藓心里嗵嗵狂跳个不停,战战兢兢地瞄着身下左右,生怕这看起来若不经风的葳瓠真是会漏水;而坐着船尾的杜少谦,显然也是头一次经历这般过眼心惊,他用双手紧撑着船沿儿两端,皮肉上的青筋早已绷起老高。
由于清晨时才大雨初歇,这会儿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水面蒙上了一层薄雾,笼罩在整个江面,使得视线被阻碍得一塌糊涂。待葳瓠飞驰过北镇沿岸较为稳当的流域,我忽然感觉一股邪风压着薄雾迎面扑来,几乎与此同时,窄细的葳瓠开始左右倾斜扭动,再看这鸭绿江水已经是白浪翻滚,骇水腾波!水势的突然走样,令飞溅的水滴一股脑儿地往身上窜,这些水滴里像是都藏了一顶冰锥子,戳在裸露的皮肤上那真是硬生生的寒。想来这便是皮三口中真正的恶水,我的整挂身子霎时间就成了透心凉,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问皮三:“怎么办?怎么办?你倒是……你他娘的倒是说句话……”
皮三擎着身子,摆动剡木桨躲过迎头灌过的激湍浪头,一边大声叫嚷:“帮我看着点前头!”
说着他俯下身来居然不管不顾地盯着江面端量了起来!我见他这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心里顿时怒不可遏——这要是还在岸上,我豁出去也要废了这个犊子养的!但是这种关头我又怎敢找他晦气,于是只好忍气吞声说:“你,你这是……到底要干啥?”
皮三面不更色,挂着水珠的脸膛上充斥着运筹帷幄的表情:“放心!咱们现在是顺流,只要不逆着水势硬来,这葳瓠再怎么折腾也没啥大事。我在找水线,江风一起水线实在太难辨认,要是找不到它,待会儿到了烟袋链哨口,那咱们可就够呛哩!”
我双眼紧盯着前方弥漫不止的薄雾,忙里偷闲问道:“水线?全是大浪哪里来的啥水线?”
皮三胡乱摸了把脸上的水珠:“你不是木帮中人,不懂这里头的蹊跷。这江上的水线就跟咱们平日在陆地上走的路似的,一旦葳瓠偏离了水线就像人迷了路,到时候别说我一个皮三,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当年木帮在这江里流送,那可真真正正得请个专看水线的老把头立在排头,别看是同一口江里的水,就这东西儿那还分上水下水,清水浑水,文水武水,门道多得很咧!”
2011-10-9 10:46:00
(63)
我见皮三说的真像那么回事儿,原本紧缩的心脏略微宽了宽,又满是好奇的问道:“那你倒讲讲这江水的门道都有啥,让我跟杜科长也长长见识不是?”
皮三俯下的身子由葳瓠的左端调换到右端,头也不抬地说:“木帮中人嘴里的上水下水是指排子或者船在转弯的时候,江水是倾斜着的,往前流左为上,右为下,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右边要吃住劲。那清水浑水说的是水底下有物,不深不浅的水就是清水,打着漩涡的水就是浑水;浑水大都哗哗地响,那是因为水底下有石头,哨口响水亮子就是这样。而文水武水则是一条江中的漫水和快水,文水又深又稳,停船靠排万无一失;武水可就厉害啦,呛浪起鼓,这不眼下咱们就在武水的上头嘛!”
皮三话音将落,猛地抬起身来,抄起剡木桨搅动着左侧的浪头,葳瓠顺势朝江心的方向滑去,这时整叶葳瓠不知怎地忽然变得轻快了,甚至皮三只是用剡木桨左右点着水,那葳瓠就贴着江浪起伏不止地疾驰起来。皮三高声叫嚷:“看见没?找到水线真格儿能省把子气力!”
滞满水粒子的浓雾唰啦啦扑在脸上,极速带来的紧张让我腹腔里升腾出一股子涌动的力道,凶猛地冲撞着喉咙。我斜眼瞟视两岸,隐约看到一些虬须怪树张牙舞爪地耸在颓崖之上,它们在越发阴暗的天空下顺次而过,不禁让我冷颤连连。这个时候,远处白花花的雾气里开始爬出金色的闪电,沉闷的雷声也跟着缓缓响动了,而我们的正前方已然出现了一面黑洞洞的峭壁。皮三见状连忙撇脸叫道:“江水马上就要甩湾了,杜科长,你在后头斜着身子抓紧点船沿儿,这江湾过去之后,咱可就要借着水势冲过那哨口烟袋链啦!”
葳瓠瞬间飞入峭壁的笼罩之下。皮三夯住身子费力地施展的剡木桨,葳瓠在经过三五次剧烈的颠簸以后,转过江湾重新摆正的位置。而就在我将将放下心来的时候,不远处的前头忽然传来的震天的水响,这声音像是在鸣鼓,轰轰隆隆的直震得耳朵发痒!——哨口烟袋链!
皮三将葳瓠略微稳了稳,说道:“这烟袋链横在江里的碎石太多,水流又太急,咱们得靠着边儿走,要是葳瓠不小心冲入江心,那……”
一直默默无语的杜少谦突然接话道:“走!我知道你一定行!”
皮三咬着嘴唇看了两眼杜少谦,接着抄起剡木桨向前行去,只是葳瓠仅仅冲出去几丈远,不知为何突然就停滞不动了,它像是失去了控制,继而在沸油般的大浪里摇摇晃晃打起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