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那边怎么样?”我劈头一问,让他愣了半天,在我的连连追问下,才回答道:“很好啊。”
“他们打电话回来了?”
“没有。”
“那你打电话过去了。”
“也没有啊,好好的干吗打电话……”
“赶紧打个电话过去!”我厉声打断他的话,把他吓了一跳,不等他回答我就挂了电话。在原地走来走去地等了两分钟,估计他的电话打得差不多了,正要再打过去,手机响了,这小子还不算太笨,知道自己主动打过来。
“怎么样?”
“打不通,那里信号不好。”
和梦里一样!我呆住了。
“喂?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阔天不明所以,焦急地大声吼着。我回过神来,将我所想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在那边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啊!”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这件事如果没想到也就罢了,想到了,就没有理由放任不管。最让我们放心的做法,是派人在里面时刻盯着,随时报告情况,只是这种事情显然没有人愿意做,何况目前也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如果老王不是被吓破了胆,我们原本是可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捏个借口让他在里面逗留的,反正他对尸体有天然的爱好,可惜现在这一招也行不通。江阔天只得打了好几个电话,拉下一向高傲的脸,求了领导求同事,求来了不轻易动用的监视设备,命人火速送到停尸房,里面安放了三个摄像头,而监视器就放在老王办公室。在江阔天打电话联系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预先跟老王联系好了,他听了我说的话也是一惊,然后便是连声答应配合。监视设备的安装过程,老王全程跟踪,据他打电话来,其他的尸体都还安静地躺着,没有谁突然活过来,梁波的尸体的确已经开始变化,解剖的伤疤也收缩了不少,而郭德昌的伤疤则已经快没有了。
“可能下一步他就要睁开眼睛了。”老王在电话里开了个玩笑,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这个玩笑开得太可怕了。
“行行,你就先看着吧,有什么变化赶紧通知我们。”我说。其实我本来是想说“他一醒来就通知我们”,话到嘴边一个转弯改口了,那样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尤其是在老王独自面对监视器的时候。我只是再三叮嘱他不可大意,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他唯唯诺诺,听声音,仿佛又在冒冷汗了。
交代完这件事,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去看貂儿,但是她一整天都很忙,几乎没空跟我说话,而沈浩那小子又实在可气,我不愿意再去理他——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是铁了心不告诉我他记起了什么,套人口供这种粗活,还是留给江阔天那种狠人去做比较合适。
沉思之间,肚子突然叫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饿了,四周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饭菜的香味,医院的餐车已经纷纷出动,就餐的人们从各个大楼口子里涌出,好似在共赴一场盛宴,原来已经到了中午。一想到肚子的活计,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秀娥,她在这个城市这么孤单,现在不知醒了没有?谁来给她张罗午饭呢?原本想邀请貂儿一起共进午餐,现在也只得打消念头,径直到了肠道科。
秀娥已经醒了,正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来,看见我进来,她很高兴,对我点了点头。
“怎么样?现在没事了?”
“恩,没事了。”
“可以出院吗?”
“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
“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娥口拙,说了很久,我也没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自己跑到医生办公室,问了她的主治医生,才知道她的病情。
日期:2005-2-16 10:43:00
她原本没什么大病,只是拉血,同时还有点贫血,营养不良,其他的检查都显示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拉血,医生们也没找到原因,开了单子先给她输血,同时做进一步观察。输血时却出了岔子。血型检验是很简单的事,谁也没想到会在这上面出了问题。化验科的人先送去一份血型检验结果,显示血型为A型,血库里根据这份检验结果给秀娥输血,出现了问题,与此同时化验科的人又送去第二份检验报告,血型却是B型。医生给秀娥第三次抽血检验时,发现她的血型的确是B型,至于第一次为什么会出错,原因还在调查中。
医生的回答很简单也很明白,可是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安,至于为何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回到病房,陪秀娥吃了午饭,我顺便问她那天夜里是否曾经出门。
“没有。”她的口气没有一丝迟疑,看起来也不象是骗人的。
“哦?”我不知该不该相信她。
“不过,那天夜里,有些事情的确奇怪,”她犹豫着说。
“是什么?”
“那天,我记得自己是梳洗了上床睡的,明明是脱了衣服,可是第二天醒来,衣服却好好地穿在身上,连鞋子也没脱。”
“哦?这个情况你跟江警官说了没有?”
她摇摇头:“我一看到他就紧张,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这样一说,我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设想:“你梦游吗?”
“从来没有。”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我已经认定那夜她一定是出去过,那个做小偷的女孩看来没有说谎。秀娥也没有说谎,虽然她以前从来没有过梦游,并不是表示那夜她也没有,否则如何解释她身上的衣服与鞋子?只是是什么事情刺激了她梦游、她梦游后是否的确去过火锅店、以及那个女孩所见的她所追踪的人影又是谁,这些都要调查才能知道了。
又跟她闲聊了一些别的,无非是郭德昌的往事,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女人原本就是絮叨的,何况是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她的话细细碎碎,仿佛没个终了,我好几次想要离开,都被她的另一番话头给留下了——不可否认,我留下听她叙说,不仅仅是出于同情,也带着打探情况的目的——我总觉得郭德昌的死并没有就此停止,仿佛有些什么仍在延续。
她全然不觉察我的企图,在回忆中显出悠然神往之态。她回忆起郭德昌死前一个星期,特地从乡下给他带来了药,治好了她多年的瘫痪。
“那是一种特别的药,很香很香。”她说。
听到一个“香”字,我全部敏感的神经都被调动了:“那是什么香?”
她被我兴奋的语调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也说不上来,很特别的香味,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
“是不是就是郭德昌尸体上的香味?”我大声问,说不上是为什么,我直觉到两者似乎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什么?”她呆了呆,“德昌的尸体上有什么香味?”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也呆了一呆:“昨天去看郭德昌尸体时,闻到的那种香气,你不记得了?”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十分困惑,泪水荡漾的双眼尽是不解:“昨天?昨天我什么也没有闻到啊。”
这话让我真正呆住了。
我详细向她描述那天的情景,并且再三提示她的确有香气存在,我的提示几乎带有诱导的意味了,她却始终笃定地坚持,在郭德昌的尸体上,并没有任何香气。
“尸体只有臭气,哪里会香?又不是佛祖。”她说着又低头抽泣,看来是真的没闻到。
为什么她闻不到?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闻到,我会怀疑自己的鼻子出了毛病,可是大家都闻到了,偏偏秀娥闻不到,这是为什么?
说到香气,我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秀娥哭过之后,又要开始说话,被我阻止了。
我想到了什么?
我竭力回想,由香气一路想去,终于想起那让我心中一直不安的一件事——今天早晨,在停尸房,郭德昌的尸体上,的确没有任何香气。
的确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