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5-21 19:46:57

昨晚，赵梦亦也是一夜没睡着。所以，她见到柳绿的时候便显得很颓废。她戴了眼镜，这让柳绿有点惊讶。

“你眼睛近视？”柳绿问。

“嗯，”赵梦亦低声应道，仿佛眼睛近视是一种耻辱，“以前戴的是隐形眼镜。”

柳绿没有再继续讨论眼镜的话题，她等着赵梦亦说明来意。

“绿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吧，”赵梦亦说，“我爸爸今天下午就到了，如果他知道我是在干这事，估计他也没脸见人了。”

柳绿能够理解赵梦亦，还有她的爸爸。在出卖肉体这个问题上，赵父是绝对想不通的。其实，连柳绿也想不通，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贫穷的农民会发自骨子里的把尊严看得那么重。赵梦亦所面临的问题，其实是所有从事这个行业的女人都要面临的。唯一的区别是别人的父亲没有像赵梦亦的父亲一样，听说自己的女儿在城里当了记者，认为这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于是抽空来看望女儿，以此来加强这种荣耀。

“你啊你，说什么不好，偏说那种我们一点都不了解的职业。”柳绿为难地说，“要替你将这个谎遮盖过去可真难！”

“绿姐，你不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这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爸个性强，我真担心他会想不开啊。”

“等我先想想吧，我现在脑袋里一团浆糊，”柳绿打了个哈欠，“他不还没到吗，到了我自然会安排。”

赵梦亦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柳绿刚趟下，电话又响了，是工人们来施工了。柳绿痛苦不堪地摇摇头，无奈地起身忙活去了。

下午的时候，绿姐安排冯婷婷和赵梦亦去车站接她父亲。在汹涌的人流中，赵梦亦的父亲背着个蛇皮口袋东张西望地走了出来。自从到了“花街”，赵梦亦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作为一个“记者”，她有太多不回家的理由。比如，报纸不休刊啦，新闻不会因为过年就不发生啦等等。而父母呢，虽然对她不回家过年感到无比遗憾，但一想到神圣的新闻事业，又只好忍了，而且还鼓励她好好工作，家里一切都好。

赵梦亦走过去，拉着父亲的手叫了一道“爸”，便声音哽咽了。这一刻，罪孽感油然而生。我必须背负俗套的骂名，来描述赵父：他真的老了，尽管实际年龄才五十二岁。头发花白，个子不高，眼窝深陷，目光浑浊，这是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冯婷婷在一旁看了也心酸，她无法想象，这副枯瘦的身板是怎么来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的。

冯婷婷对着赵父笑了笑，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她讲的是普通话。在赵父心里，普通话是城市的象征，充满了神圣。他有点腼腆地笑了笑，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味冯婷婷讲出的普通话，他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你好”，用的是方言。

赵梦亦给父亲介绍冯婷婷：“这是我们时政部的记者冯婷婷，文笔很好，人家是名牌大学生呢。”

冯婷婷又是一笑，像一个有教养的女孩一样，朝赵父鞠了一躬，接过他背上的蛇皮口袋。这令赵父受宠若惊，他一边干笑着拒绝，但心里又不忍拂了别人的好意。

“叔叔，赵老师对我很关照，你就别客气啦，”冯婷婷感觉手上的袋子很沉，估计里面装的是并不值钱的土特产。

三人上了出租车，目的地是一家报社的楼下。出租车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穿行，赵父很快就被车窗外的风景吸引，俨然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其实他的想法并不离奇，无非是一个乡下人对城市生活的感叹。感叹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想不通城市哪来的这么多车辆，想不通哪来这么多的水泥路面，为什么农村人一辈子在村里见不到一辆车，为什么村里没有公路，只有羊肠小道？冯婷婷给赵梦亦递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一路上默不做声。

车停了下来，冯婷婷给了12元钱的车费。父亲的脸色有点惊惶，他心疼钱，12元钱，是老家农村到县城的车费。三人站在“报业大厦”下，三人的心中都很自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几年，赵梦亦和冯婷婷都还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用心去观察过一幢大厦。“报业大厦”的外墙贴的是玻砖，这种材料在阳光下像玻璃一下地反射着光芒。这种光芒像种隐喻，喻示着“无冕之王”头上的光环。

赵梦亦指着第八楼的招牌，对父亲说，“爸，我们就在这里上班！”

赵父仰头看了看，欣慰地笑。而赵梦亦和冯婷婷，却因为撒谎而脸红。当然，光是近距离地这样看看女儿的工作地方，赵父似乎还不满意，他在心里希望能够上楼去看看女儿的办公室，以好回去跟乡亲们吹嘘，他到过报社了。然而，赵梦亦和冯婷婷却没有请他去办公室参观的意思，而是要送他去住酒店。酒店距离报社不远，这又是一幢金碧辉煌的大楼。赵梦亦说，这里距单位近，晚上就在这里请单位领导过来一起吃饭。

赵梦亦在酒店里当着父亲的面给柳绿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中称柳绿为“柳老师”，主管采访的中心主任。她听到电话里传来工人装修的声音，柳绿在指挥工人恢复被砸坏的铺面。柳绿说：“你先带他去买点东西，四处逛逛，我现在没空。”赵梦亦说：“柳老师您忙，我今天的采访已经做完了，稿子也已传给编辑，我们等着您过来一起吃饭。”赵梦亦在和柳绿通电话的时候，父亲一直面带微笑骄傲地看着她。而冯婷婷，则是几乎不敢看赵梦亦。她敏感地感觉到赵梦亦在通话时底气不足，声音发虚，而且脸上表情极为难看。本来，大家都以为自己是好演员，都曾经在无数的男人面前表演深情和纯情。但表演这种虚伪的技能，一到了亲情面前，便失去了作用。冯婷婷在心里替赵梦亦捏汗，幸亏赵父是从农村来的，而且此刻又被喜悦和幸福冲昏了头脑，不然，他也许能从女儿的脸色就看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