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一时心血来潮，便问眠琴道：“竺前辈……”她虽然敬慕眠琴，但知道武林中不可拜两人为师的规矩，所以只称她前辈。但武林中关于未得师傅允许不得修习旁门武功这条规矩，她就避去不理了。眠琴手捧莲花杯，望月凝思，见菁菁叫她方才回过神来，问道：“何事？”菁菁便道：“竺前辈如此偏爱莲花，想必有什么缘由罢！”

这亭位于池中，池里种满了白莲。只是现在是残秋之际，别说不见莲花，便是莲叶也都枯败尽了，甚是萧瑟。据灵烟说，这里一到夏日时节，便是满池的白莲盈香，田叶拢翠，波光潋滟，故称为瑶池，足见主人对这池白莲的溺爱至深。

碧珠等人闻言不语。她们虽然同眠琴灵烟同住了这些日，但心中仍有忌惮，轻易并不出言，不想菁菁胸无城府，是信口开河惯了的。

眠琴抿唇一笑，呷了口酒，反问道：“依戚姑娘之见呢？”菁菁张口结舌说不话来，引得灵烟一阵轻笑。菁菁心生怨愤，撇嘴道：“不说便算了……”眠琴还未开口，碧珠忽先笑道：“戚姑娘，竺前辈的往事，可不是任谁都能听的，又何必多问？”菁菁正欲反驳，却被眠琴摆手止道：“说出来也无妨，反正都是前尘旧梦罢了……况且你们学得这套武功，说起来，还和那件往事有些关联。”

灵烟听了这番话，讪笑道：“姑姑又在想那些旧事了么？这些年了，还是忘不掉！”她一边说，一边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喝尽。忘不掉？自己还不是一样么？除非心亡了，不然又如何谈忘？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眠琴会意地看了灵烟一眼，轻甩乌发，引得头上的莲花珠钗轻轻摇曳。伸手扶了扶白色的珠钗，眠琴莹润如雪的胳膊自绣着大朵白莲的广袖中露出，极是撩人。捧杯望月，她似问非问，又如喃喃自语般地道：“这池的白莲，同天山雪莲相比，该是差了很多罢？！”这句话问得无头无尾，除了灵烟，三人都是一头雾水。一来她们不曾见过这瑶池中的白莲，二来她们更不曾去过天山，见过天山雪莲，又如何可比？

三人正等着眠琴的下句，忽然只觉一道寒风擦过，“嘡”的一声，一个插着字条的柳叶镖打在眠琴身旁的亭柱上。顿时风声鹤唳，所有的人都是一寒，脱口而出道：“谁？！”

眠琴却不以为然，细细打量了那枚暗器一番，便放心地伸手取下字条来看，嘴旁漾起一抹笑意：“居然在我面前用暗器，实在是……”“班门弄斧”这四个字虽不曾提，但话中之意带出。

灵烟放下杯盏，略带愁容地望着眠琴。却见她看罢信后，便随手丢入池内。纸被池水浸染，顷刻间字迹模糊，无从捉摸。眠琴连喝了三杯酒，脸上泛出红晕来，方才抬头看着停杯不语的四人，轻描淡写地道：“三日之后，太湖上为你们饯行！”说罢再不看旁人一眼，大步流星地回房去了。

怜影等正都不解，便问灵烟道：“竺姑娘，竺前辈这是……”灵烟放下酒杯，脸上不无担心道：“这片池塘，是我姑姑最珍视之物，绝不容人玷污，但如今她……”她边说边看着那张渐渐沉入池底的字片，意思不言而喻。

“太湖饯行是指……”碧珠已猜出话意，只是未敢相信。

灵烟看了她一眼，道：“三日后我为我姊姊祭奠完毕，杨姑娘与戚姑娘习完武学，我自然是要随你去给那位凌姑娘的母亲解毒的。至于其她人么，亦各有各的去处了。至于我姑姑么……”她说至此顿了顿，无奈地道：“让她继续守着这一池的清幽罢！”

月色清减，寒风乍起，一切都恍如隔世……

第二十八话伤心女子

“你这人太无趣？！我们在这里身是客，理应奉宾客之理，可你居然让我们去采办酒水！”

江南苏州城的一家门面平平、即便里面也是简陋朴实的酒店里，不时地传来女子的大呼小叫。引得外面几位等着饭菜的客官面面相觑，心中未免冒出种种不堪的想法来。但闻这位姑娘的呼声中气十足，并不像是被人欺负的样子……莫非情势与他们所料的恰恰相反？这几位客官都是这家小店的常客。那掌柜的长得啥模样，于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若这等贼眉鼠眼的人物都会迫于那个姑娘的淫威之下，只怕这位姑娘长得说不上有多么不堪入目呢！

外面的几位客官闲来无事，忍不住想入非非。可这账房里的掌柜的却没那么好的兴致，正垂着头、哭丧着脸被一名气急败坏的女子大声训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七公主菁菁。而掌柜的说到底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来，只不过说这两日因为竺眠琴打发了好几个帮佣，店中人手大打折扣，不得已只好齐齐上阵，就连碧珠和灵烟都顶替厨子下厨，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不过这饭菜里会不会掺上一点半点的毒，可就无人可知了。幸而那些客官不知内情，吃得甚是放心。菁菁自得知此事后，指天发誓，绝不吃一口二人做的饭菜的。

这日，掌柜的惊觉酒水已见了底，便诚惶诚恐地上楼请示竺眠琴。偏偏眠琴春困未醒，只好退下来请怜影与菁菁去置办。顿时这店里好似老鼠打翻了酱醋瓶，变得又酸又辣。菁菁在宫里除了慕雪，没有一个人能差得动她的大驾。今日可倒好，这个长得獐眉鼠眼、浑身毫无一点长处、豆丁都不是一个的小酒店掌柜的居然让她去置办酒水！简直是痴人说梦！

菁菁别的能耐不敢说，欺负起人来可是首屈一指、毫不留情。顿时拉下脸来大吵大闹，喋喋不休。她虽不喜读书，但迫于慕雪所逼，也摘摘捡捡看了一些。除了《女则》《女纲》打死都背不出来之外，别的经纶在嘴溜的时候，也能扯出一大篇来。那掌柜的哪里懂得这些，整日里不过看些帐簿而已。对付菁菁这等口齿伶俐，得理不饶人的小姑娘，最是无法。

最后还是怜影出来解了围，将菁菁劝住。而那掌柜的也随口说了句：“既然如此，我再去问问竺姑娘的意思罢！”菁菁虽然在气头上，但脑子仍转得飞快，权衡了一下利弊，自然知道惹得竺眠琴下楼来插手此事，对自己必定是全无好处的。登时便扭扭捏捏地答应了，摆出一副君子不计小人过的模样，同怜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苏州城中的酒水，当属“绍日来兴”店中的女儿红最为出名。但竺眠琴开的这家小酒店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自然不会提供那般好的酒水。可惜掌柜的不曾说明白，怜影对酒水向来讲究，自然带着菁菁往这家店中来。来这里买酒水的，都是些布衣下人，都推着板车，一瓶一瓶地搬着酒。此时见两个穿着华丽的女子来此，都撑大了眼睛窃窃私语起来。店小二虽然心中也甚觉稀奇，但见二人衣着体面，便仍是满面春风地招待，一面又吩咐伙计备酒备车，欲帮她二人送酒回去。

菁菁自幼好酒，宫中的佳酿都是敬上的贡品，民间的自然不能与之相比。但因为宁妃不许她多喝，所以从来都没有敞开肚子喝过一回。且献给公主的酒水都同蜜糖水一般，也不及外头的酒沉香。菁菁此时在店中被酒气一熏，肚子里的馋虫便不由地蠢蠢欲动起来。她看了眼不动声色掂量酒水份量的怜影，便满心想着如何偷喝一壶的事情来。

忽然菁菁计上心头，便拿过一个打酒的勺来，挖了一勺便往嘴里送，边送边振振有词道：“我来尝尝这酒里有没有掺水！”说毕一口喝了下去。她哪里晓得这酒的劲头太足，与她平日喝得那些大相径庭。顿时呛得说不出话来，嗽个不住。那店小二听了她的话，心中大怒。这家店可是百年的老字号，掺水之说实在是欺人太甚！此时正要发作，忽然见一个羽扇纶巾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大汉。那男子伸手将站在店口的菁菁一把推开，道：“小二，明日我们府上宴请宾客，把最好的绍兴酒备上三四十坛！做得好，赏钱自然不会少！”

菁菁猝不及防，一下胸口撞在一旁的酒缸上，头浸入酒缸里，弄得一脸的酒水。菁菁自幼到大从未受过这等委屈，胸前疼痛倒还是其次。顿时大叫着跳了起来，脸色也变了，正要发怒，却又被那店小二一推，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见那店小二笑脸如花飘向那男子，躬身请安道：“备好酒是当然，只是平日都是我们送到府上去，这次怎么劳烦陶大公子亲自上门来？一下又要那么多！”

那陶公子道：“这次客人非比寻常，自然要得多！这酒……”他话未及说完，忽然右手折扇一甩，一枚柳叶镖落地。陶公子顿时冷冷地看向一旁的怜影，却听见那店小二一声惨叫，原来他肩上亦中了一枚柳叶镖。陶公子扭头看了一眼店小二，见他吃了亏不肯作声，也知他是个通宵事务之人，必也看出这个黄服女子有些来历。他见怜影上前审视菁菁伤势，便冷笑道：“这位姑娘暗中使坏，岂不是太上道了！”

怜影方才虽然心中大怒，但这两枚柳叶镖只是探视，只用了三成功力，故见了这位陶公子轻松挡下也不觉得有甚稀奇。她知道苏州城中能让这位店小二如此殷勤的陶家只有“梅兰竹菊”的菊家。菊家本姓陶，因爱养菊，故得江南菊家之称。陶家善用兵器便是大大小小看似不起眼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