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那你身为一个大丈夫居然欺负一个瘦弱女孩，又当从何说起？”怜影一面掏出绢帕为菁菁擦拭，一面冷冷地还击道。菁菁方才是被气愣了，此时哪里肯老实？见怜影主动为她出气撑腰，马上一迭声地斥道：“你这人这般仗势欺人、为强除弱，枉自学了一身功夫，全然不知道将呈强除恶、扶弱济贫引为己任，反而率先做出这般令人不齿之行来。真是辱没了你师父祖上的名声！”

陶公子闻言大怒，正要说话，却又被菁菁抢了先道：“看你这般衣冠楚楚，看似大家出身，自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我见你今日所为，根本就是个虚妄小人。就连市井小儿尚且知道——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笑；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可你看看你，哪里还有正人君子可言？果然是先人说得好，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只可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反让你们这群小人当了道。”

菁菁虽然不喜背书，但因被慕雪逼得读多了，多少也能记住一二。此时因为动了怒，便思如泉涌，喋喋不休地有的没的全说了出来。居然逼得对方无言以对。那店小二已乘时让人拔出镖来，那镖上虽没有毒，但刺得却不浅，血流了许多。那店小二脸色惨白，有苦说不出，此时自然不敢多话了。

那陶公子展开扇子摇了摇，忽然合拢了扇子，向那七八男子道：“别理她们，快点把这里的酒都搬了去！”怜影低声一喝，冷冰冰地道：“你们谁敢搬走？”陶公子大怒，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店小二苦了脸，今日这个买卖做的！非但自己受了伤不说，若这几个人当真动起手来，这么多坛子酒必毁无疑，这不是砸他的生意么！可若要是出言相劝，惹恼了哪一方都是要引火上身的。今日必定是命中犯了天魔星，若躲过今日，必要去庙里好好洗洗晦气。

小二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迈进店来。这男子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将房内的情况扫了一遍，那男子先笑向陶公子道：“贤弟怎么会在这里？果然碰得巧！”陶公子一听这声音，脸上顷刻间换了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一甩折扇，装出不期而遇的样子，风度翩翩地道：“居然在此碰见沈盟主，的确是巧得很！在下是来这里为明日的酒宴采备美酒来了，没想到这两位姑娘蛮不讲理，非要买在下选的美酒，所以正和她们理论呢！”

这位中年男子便是武林盟主沈栖凤。他来到苏州已有半个月，一直住在武林同盟苏州分会处。同菊家接触了这些日，暂时还看不出他们弃暗投明究竟是否是计。菊家的当家人自然是热心豪爽不用提的。他膝下的几位公子小姐虽然有几分傲慢，但毕竟出身武林富贵世家，年纪又都轻，也无可厚非。

陶公子是菊家当家人的幼子，最受宠爱，所以脾气自然也比别人都大些，但对沈栖凤时，却一直都是好言好语，不敢造次。沈栖凤毕竟是见多识广之人，见了菁菁、怜影、店小二和那几个菊家家仆的模样，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若挑破了，又难免和菊家伤了和气。正想着，那边菁菁怒他恶人先告状，便大叫道：“你这人好生可恶，明明是你抢了我们的酒水，却在这里大放厥词、混淆黑白……”这次陶公子丝毫不恼，反而淡定一笑，向沈盟主道：“还是古人说得好，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沈盟主不必理会她们了。”

菁菁气怔，一时居然想不出话来反驳。却听沈栖凤道：“既然陶贤弟不计较，我看不如把这些酒水让给她们吧。我们武林人一向爽快，即便只有三坛酒也扫不了兴致！我们武林人向来讲求义气，岂能因为区区几坛子酒让人看轻了？”陶公子闻言一愣，马上又笑着接道：“果然是沈盟主痛快，既然如此，那我们只拿五坛酒罢！”说毕便吩咐店小二道：“你们准备五坛子酒，明日送到府上来！”

店小二忙低声答应了。这里陶公子刚想走，却被怜影低声喝住，道：“这位公子打了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她说这话时，眼中杀气腾腾，分明是要与那陶公子比试一番。陶公子眼色若明若暗，右手轻捏成拳，似乎若身旁的沈栖凤不在，也是愿意酣战一场的。那店小二见沈栖凤气度不凡，分明是个主持大局的人。又见他甚好说话，便忙捂肩上前道：“两位客官若有什么恩怨，请千万到小店外面去了解，小的这家店微本薄利，可经不起折腾啊！还有这位客官，你们的酒钱还是先付来再说罢！”

怜影冷瞟了他一眼，微怒道：“怎么，你怕我们赖你酒钱不曾？”店小二被她冰冷似剑的眼神吓得不寒而栗，战战兢兢地说：“哪里，哪里，只是……”

怜影此时不愿同他多话，又见他肩上血迹斑斑，也算是受了惩罚，便将怀中掌柜的给她的酒钱摔到小二手上，道：“快拿一边点去！”谁料那小二拿了钱却不肯走，苦着脸道：“这位客官，你给的这些钱，连个零头都没有！”

怜影不知这里的酒比别处好十倍，也贵上十倍，那掌柜的给她的钱不过买些寻常酒水，付这里的酒水钱是远不够的。她自己虽带了钱，但全放在各大钱柜里，今日并不曾随身带着。见小二如此说，方才恍过神来，漫不经心地道：“怕什么，一会我取来给你，你现在若再不滚远点，伤到了你我可不管！”

那几个菊家家仆便讪笑起来道：“这两个女子果然有趣，屁钱不带一个也想来这里抢酒？！”菁菁顿时大怒，厉声道：“混账小二，快滚过来！”她这些日同怜影碧珠灵烟等人待得久了，口中也不免有了些江湖字。店小二被她吓了一跳，诚惶诚恐地走了过去。只见菁菁掏出一块玉牌，掷于那小二道：“那这个来付酒钱，够了吧？！”

那小二接过来一看，只见那玉牌晶莹润泽、浑然天成，果然是上好的美玉，顿时忘了肩伤，笑逐颜开地道：“够了，够了！就是把这所有酒都买了去也还有多啊！”菁菁又厉声吩咐道：“那你一会把这里所有的酒都送到‘望雪酒楼’来，听见没有？！”怜影见菁菁此刻动了真怒，想必劝她也不会理睬，便将手中扣着的一枚柳叶镖轻轻一弹，顿时将那小二的冠帽打落。那小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却听怜影道：“你今日所为便是杀一百次也有余！日后若还这般世俗媚富，可就不是掉帽子这么简单的事了！”

她说毕看了陶公子一眼，见他眼中似有赞许之意。心中微怒道，这笔帐以后再和你算，反正你们菊家也是逃不掉的。原来她和陶公子一眼便认出对方来，故联手演了这出戏。她方才出手的一招，正是“天地会”杨暮启自创的“施暗绝技”中的一技“张冠李戴”。沈栖凤必能看出来。如此一来，便可混淆视听，相助菊家上演弃暗投明的好戏。

只听沈栖凤道：“陶贤弟，你若当真伤了人家姑娘，还是该赔不是认错才对！”陶公子颇为挣扎了一番，终于隐忍上前躬身向菁菁道：“方才无意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多多担待！”菁菁迷眼看了他片刻，忽然转身拿起一个舀酒的勺子，满满地舀了一勺便向陶公子的头上倾数倒尽。陶公子被冷酒一激灵，顿时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愠怒地看着菁菁。却见菁菁笑靥如花道：“陶公子太客气了，小女子不小心手滑了一下，还望陶公子多多担待！”

话毕，菁菁便与怜影大摇大摆地出了酒店。

“混账！”碧珠看到菁菁胸前的一块瘀青，顿时恼怒了，眼中射出恨意来，似在说若让我碰上一定不会轻饶。竺眠琴冬困已醒，慢悠悠地自床榻上下来洗漱，对一旁忙着为菁菁上药的碧珠、灵烟、怜影等人置若罔闻。灵烟冷笑道：“陶家最爱在苏州称雄，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之前姑姑来的时候，他们也来寻过不少事端。”

竺眠琴松松地梳了个发髻，过来轻描淡写地道：“想要闯荡江湖，受点伤也是寻常事。快下收拾东西，我们赶去太湖罢！”灵烟奇道：“何必这么急？”竺眠琴眯眼笑道：“今夜月色好，太湖上把酒赏月更是人生一大乐事！”说毕便从容下楼去了。

菁菁忿犹未平，道：“竺前辈平日欺负我也就罢了，如今我受了别人的欺负，她却也是这般不放在心上，实在是……”她话未说完，楼下的竺眠琴似乎故意要再为她多添几分凄楚一般，笑语嫣然地招呼起客人来了。

怜影见菁菁眼中含怨，便宽慰她道：“你放心好了，这笔账，我定是要帮你算的！”碧珠为菁菁抹了疗伤药，亦笑道：“碧珠姊姊也定是不会放过此人，要帮你报双份的仇，如何？”灵烟在一旁嗤鼻一笑，默然不语。碧珠本来就因为和灵烟有过节，虽然竺眠琴两下里调解了这些日减淡了许多，但她二人看到对方却都偏要对上几句嘴才罢休。

碧珠便冷冷地问她道：“你笑什么？”灵烟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道：“我笑你们都太不了解姑姑了！”她话刚说完，只听见楼下传来一人的惨叫。四人便都伏在楼梯口往下望去。只见陶公子与他那七八个家仆居然倒在地上，捂住胸口，额上渗出汗来。一旁站着的沈栖凤却全然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