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如一缕清风般地飘起，落在渐渐涌上来的菊家渔船上，又是一片厮杀声起。

这里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聚在竺眠琴身上，已无人有心顾及菁菁、怜影她们。灵烟在侧看了半日，道：“这里有姑姑，我们留下无益，不如乘机逃离，不然的话，只怕都要入菊家虎口了。”

菁菁正看着竺眠琴出神入化的武功不能自拔，丝毫不曾听闻灵烟所言。碧珠虽然处处与灵烟不和，但此时也难得想法一致，只听她低声向怜影道：“无论如何，我这次出来天尊并不知道，若让菊家的人发现我在这里，只怕亦无好处。况且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竺前辈，她武艺高超，宛如蛟龙，自然是不会被这些虾兵蟹将困住。”

怜影蹙了蹙眉，思索了片刻，方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对这里最熟的便是灵烟姑娘，依你看我们该去哪里？”灵烟道：“回自然是回不去了，我们往西南处划去，很快便可上岸，那岸边有姑姑给我们留的四匹马，其他事情等上了马再说。”碧珠干笑一声，道：“原来这件事情，竺前辈与你早已心中有数？！”

灵烟不去理她，正欲叫那艄公，才发现船尾只有艄公的一顶斗笠，撑杆连同艄公都不见了去向。灵烟心中一惊，未曾作声，便听见那边菁菁叫道：“不好，这船舱入水了！”碧珠在侧恍然大悟道：“不好，我们中计了！那艄公定是菊家派来的，根本就是有意不放过我们。只是他们要抓的不是竺前辈么？留下我们有甚用处？难不成作人质？”

灵烟道：“先不提这些，你快找些东西将那洞堵住，七公主和杨姑娘快找些器具，将船舱里的水舀出去，我去夺一根撑杆来！”她说完这番话，也不等其他人反映，便施展开轻功离去。此时那些围着她们的渔船都已被竺眠琴引向另一方去了，离她们渐远。灵烟的轻功虽然是眠琴所授，但她于轻功上造诣颇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时便踏水无声地稳稳落在一艘渔船上。不过一两个回合，便将撑杆横握手中，踏水瓢了回来。

“哼，水下果然有人！”

灵烟冷笑一声，手中的撑杆便下水下插去，顿时湖面上浮起一片血雾。灵烟撑开船，向西南而去。菁菁、碧珠、怜影三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将船舱内的积水清除干净，将洞堵上。渔船驶出一段距离之后，仍能遥遥看见那边灯火阑珊处竺眠琴厮杀的身影，宛如修罗。菁菁轻叹了一声，依依不舍地道：“我们真的要和竺前辈分别了么？日后能否再见？”

灵烟一面撑船，一面讪笑道：“如果姑姑听见你的这句话，一定又会说‘万里江湖，有缘再聚’了。”灵烟话刚毕，忽然听见碧珠倒吸了一口气，道：“竺……竺前辈……”灵烟等人闻言忙扭头望去，果然不见了眠琴的身影，都纷纷问碧珠道：“竺前辈呢？”碧珠便道：“我刚才看到她似被何物打中，跌跌撞撞地落入水中，不见了。”

灵烟顿时咬紧双唇，默然不语。一时船上一片死寂，只听怜影道：“竺前辈，不会……”菁菁亦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竺前辈那般厉害，又怎会……”灵烟脑中闪过无数想法，终于猜出了眠琴此举之意，不经意间，唇间溢来血的腥味，才恍过神来，原来自己已将唇咬破。

“我倒觉得，竺前辈她是世外之人，即便作出什么事来，也不足为奇，说不定，倒是她心中所愿……”碧珠一面说，一面想起当日紫宸与惜梦两地相思的情形来，“你们以为，害相思之苦只是说说而已么？这份滋味，绝非什么乐事。”

更何况竺眠琴的相思只是自己的一番心愿而已，得不到回应的爱情，才最是苦！

“无论如何，我们先靠岸再说！”灵烟舔了舔带着血腥味的红唇，低声道，一面用力地撑开船，向岸边驶去。

原来，竺眠琴默默偷生了这些年，本以为心已沉静，不想居然碰上了菁菁与怜影。这一对人之间的情谊，若说别人看不出来，她竺眠琴又怎会察觉不到？这两个人，一个是朝廷帝王捧在手心呵护备至的金枝玉叶，另一个是江湖邪教教主放在腥风血雨中培养而成的“妖女”。这所谓的一正一邪，和当日的那两个人，还真是像……

这一双人，能在一起么？自己又能相助她们到何时？

这次她同菊家出手，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菁菁等人逃离，二来她已有七八年未曾酣战一场了，心中种种的痛楚都被挑起，排山倒海，若不借此发泄舒缓，只怕是不得心安的。于是这一场，她用尽全身解数，每一招都是致人于死地的杀招，凶狠毒辣，毫不留情。被她琴气所伤之人，犹如被剑器横身而过一般，鲜血四溅而亡，惨不忍睹。

除了用琴气伤人，她周身似乎都有毒器、暗箭，让人应接不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似乎都会带出一根根剧毒的银针，每一个被射中的人都是当场毙命，无人能救。顿时太湖之上，血光冲天，腥气泛于碧波之中，连绵不绝。横尸断橹，比比皆是，触目惊心。数年后太湖附近的人回忆起当日的情景，都不寒而栗，不敢多在太湖旁流连。据说那湖中的冤魂，每夜都要出来哀叹。太湖上的阴风一到夜晚，总能让人退却。

就在竺眠琴杀到尽兴之处，忽然在万声哀嚎中，听见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唤她的乳名。回眸一看，那个人正是她儿时待她甚好的一个竺家仆役，当日自己正是在他的护送下到了宋神医那里习医术。他，怎么会来这里？莫非投奔了菊家么？四家的仆役来往调遣也是常事。

眠琴来不及问他一句话，才发现自己方才发出的一根剧毒银针恰已触到了那人的喉咙。那名仆役撑圆了双眼，充血的眼眸直到跌入湖中的那一刻，仍死死地看着她，似有不舍、不甘、不信、不满、不解、不愿……

竺眠琴忽然停了手。

这些人，不过也是替主人效忠，试问他们又有何错？就像当日那两个相爱不相亲的女子，她们又有何错？就像她自己为相助那两个女子被师傅家人逐出，她又有何错？

千错万错，究竟是哪里错了？

是事错了？是人错了？还是天错了？

眠琴立在一艘渔船上，周围围着的菊家仆役们看向她的眼神虽然都带着惊恐，却一个也不显出怯意。陶世奇和陶无晟也被她的琴气所伤，衣服上浸染着鲜血，几名手下正帮他们止血。宋神医惨然地看着这一切，仍是他那副终年不变的孤苦苍白的神色。沈栖凤此时毒已发，正苦力支撑着，看向她的神色中多有劝她停手之意。

而湖上漂浮着的尸体随着碧波微微荡漾，这些，是她的战利品么？

苦笑一声，眠琴忽然累了，倦了，即便把这些人都杀了又怎样？天下何处可以寻一处真真正正让她栖身的清静之地呢？

这些年来，她只做成了一件事，就是对得起自己的心……

是该满足的时候了么？

“沈盟主！”

眠琴周遭的杀气锐减，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欺身落在沈栖凤的身前，不经意间将一瓶解药递给他道：“这里我只信得过你，望你放那四个女子走！”她不待沈栖凤说话，便又是纵身一跃，落在一旁陶世奇的渔船篷上，朗声道：“我竺眠琴愿以一死来了却我的所作所为，但绝不任人摆布！”

眠琴说毕，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左胸猛然刺去。就在这一瞬间，身侧一样东西袭来。眠琴全然不防，被击得站不稳，便抱着琴坠入了太湖之中……

陶世奇大惊，正要唤人前去捉拿，忽然却见人影一闪，沈栖凤不知何时立在陶无晟的身后，一只手扣在他的脖颈上，瞪视陶世奇，低声道：“按兵不动！不然，我就要了他的命！”他身为一个武林盟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本来是绝非他心意，但是对于陶世奇这等人，惟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制得住。他虽然用了竺眠琴给的解药，但此时也只恢复了四成不到的功力，对付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只有用此法，勉强拖延时间了。

陶世奇见自己的爱子受制于人，心中虽然大怒，但又担心爱子安危，只好暂时答应，一面又在暗处打手势吩咐手下人如何行事。沈栖凤斜眼看到菁菁一行人船靠了岸，才渐渐放下心来……

陶世奇忽然冷笑道：“沈盟主，你知道那四个女子都是什么人么？”他见沈栖凤不为所动，便故意拖厂腔调道：“那里面有一个女子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永乐公主！你居然让她同那三个江湖女子一起，不怕朝廷怪罪于你么！”沈栖凤眉眼一挑，正揣度他此话究竟是真是假，又听见陶世奇淡淡地讥讽道：“沈盟主，你可知道‘红酥手’最厉害的不是它的毒性，而在于它的后劲十足么！”

沈栖凤登时一惊，忽然察觉自己身后徒然多了十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