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之后，有人称再次看到了本是命丧太湖湖底的竺眠琴，但也有人称那不过是个误会。还有些自称了解内情的人说当天竺眠琴的匕首根本就没有插进左胸，而是被暗中爱慕她的沈栖凤用暗器挡了下来，只是因为动作太快，没人看出来。如此等等，没有个定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后来“梅兰竹菊”四家曾细细搜遍太湖，都未曾见到竺眠琴的尸体，故竺眠琴未死的谣言四起。后来因为再不曾见竺眠琴露面而渐复平息。

但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菁菁等人靠了岸，果然见到四匹马捆在一棵树下，当下各选了一匹骑上，依照灵烟的吩咐，往西北方向而去。三人紧紧跟在灵烟身后，往江阴方向而去。四人不敢有所耽搁，故彻夜未眠，急着赶路。待到出了苏州地界，天色已大亮。菁菁早已倍感疲惫，但也知此时乃是生死关头，不可怠慢，故也不提，硬撑着同三人赶路。

赶到近黄昏，赶到扬州境外，方才寻了一家客栈休息。四人都换成男装，以掩人耳目，称呼亦以兄弟相称。碧珠年岁尚比灵烟小，不情不愿地做了“尹二哥”。灵烟顿生一副带头竺大哥的模样，吩咐碧珠去置备米粮，自己出去打探消息，而怜影则陪菁菁静守于客房里，休养生息。

菁菁连夜赶路，此时也是困乏不堪，勉强喝了口怜影为她倒的茶便倒在床榻上昏昏睡去。睡梦中，只觉得四周一片喧嚣，自己不知怎的，似又回到了宫墙之中，而且还身穿凤冠霞披，一副盛装打扮分明是在新婚宴上。至于新郎是谁，却全然看不清。无数的宫女们在对他们跪拜贺喜，满屋子耀眼的金字红花、富丽堂皇。

好热！好闷！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想说开不了口，想喊喊不出声。菁菁不由地浑身渗出细汗，竭力扭过头想看清身旁坐着的新郎官的模样，但无论怎样撑大眼睛，仍是一片碍眼的模糊。

挣扎了半日，菁菁终于出了门，四周终于清静下来，漆黑一片。忽然，前方一个身影亮了起来，一个女子正立在宫墙上，冷傲而孤高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子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但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越是着急，就越想不起来！

她的眉眼、鼻翼、红唇、脸庞、发髻、衣襟、举止、眼神……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可仿佛又是如此的陌生。

这个女子，似乎在自己的心中，占据着极高的地位。自己生怕忘了她，就怕忘了她，所以曾经狠狠地记住过她的音容笑貌，可到此时，却偏偏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不觉，菁菁的脸上流下两道泪痕。那女子就这样默然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孤傲的光芒，终于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菁菁大急，哭喊着从梦中惊醒，不知不觉自己的额上身上都是汗。怜影正握着菁菁的手坐在床侧，为她擦试汗水，不妨菁菁猛地坐起，口中犹叫着：“回来！别走！”怜影忙将她搂在怀中，宽慰道：“你梦见什么了？不过是个梦而已！”

菁菁顺势俯在怜影身上，一抬头，梦中那个女子的轮廓顿时清晰了起来。

那个女子是她！

梦中梦见的那个女子分分明明就是她！

原来，她在自己心中占有那么重的分量么？还是自己一直都害怕失去她，只是从来都没有发觉？

“你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怜影嘲弄地一笑，逗着怀中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少女。

“我……我梦见你了……”菁菁贴近怜影，顿时闻到她身上的一股芳香的气味，一如往昔，心不由地跳个不停，连说话都显得十分艰难。以前见她时，以前同她在一处时，从来不曾有过这等感受，为何今日心中却总觉得有一丝不安？一丝忐忑？

怜影一愣，问道：“你梦见我？所以吓成这样？你很怕我么？”

菁菁老老实实地说道：“你认真起来，我自然是怕的，但是……”她决定不再隐瞒，便将梦中梦见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怜影。因她梦中出汗，此时手变得冰冷。怜影便用自己的暖手捂着菁菁的双手，将菁菁环在自己的怀里。菁菁靠在怜影的肩上，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之感。

“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听完菁菁的描绘，怜影沉默了片刻，忽然脱口而出道：“我们一起，隐姓埋名地走吧，天涯海角，都可为家！你跟我，丢开所有的一切，一起走，怎样？！”

菁菁撑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怜影。只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忽然用手捧起菁菁的脸庞，低声道：“如果你身穿凤冠霞披地坐在一个男子身旁，我会心痛欲死的！你明白么？”

菁菁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何，心猛地一跳，似乎被抽空了一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二人对视着，怜影忽然低下头，贴近怀中的人。

就在四片红唇正要融合之时，忽然门不合时宜地被推开了。怜影看了菁菁一眼，终于放开她，转过身去，只见灵烟面色阴暗地走了进来。见了她们便道：“大事不妙！扬州城里到处都是官兵，似乎在暗中寻找戚姑娘！”

第三十话

怜影见灵烟进来，忙离开菁菁，竭力将自己方才悸动的心绪压住，用寻常的语气问道：“你有把握么？果真是官兵？莫非朝廷已经知道戚四弟的行踪？”灵烟点头道：“不错！”

菁菁见灵烟进来，以为被她看到了二人相拥的情景，顿时脸颊绯红一片。她不能像怜影那样善于克制情绪，自觉脸上火热，情难自已，便复又躺了下来佯装熟睡。待听到灵烟和怜影说到官兵正满城找她之事，顿时躺不住，忙起身胡乱披了件衣服冲出来道：“官兵在找我么？”灵烟见她这般穿着，不由抿嘴笑道：“天寒，戚四弟穿好了衣服再出来罢！”

怜影回头看到菁菁这般穿着，便给了她一个略带责备的关切目光，提议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进里面说罢！”菁菁巴不得这个提议，忙又进去躺在床上，怜影便将棉被裹在她身上，才略放下心来。灵烟佯装不曾察觉二人之间眉目传情，兀自说道：“今日我不过随意在城内走了走，暗中打探消息。没想到居然在一个酒馆里听到那些官兵说话，虽然说的都是官衙暗语，不过我之前在宫中对此并非全无了解，自然明白他们是来抓你的！”

菁菁蹙眉抿唇道：“我已经万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让他们发现了行踪！这么一来，岂不是还要连累你们？”怜影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灵烟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怜影凝眉道：“当日我同戚姑娘出外买酒，因为银两不够，所以戚姑娘将随身携带的玉佩给了店家。想必被姓陶的那个小人看见了，故露出破绽，败露了身份！”

菁菁听得心中猛地一跳，觉得怜影的话大有道理，不由悔恨自己当日太不小心。如今想来，当初慕雪檀玉叮嘱她江湖险恶，说得苦口婆心，只恨自己未曾听进去。菁菁想至此便披着棉被坐起来，问道：“那么如今可有法子逃离此处？”

怜影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被灵烟抢先道：“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七公主既然已经出来有些时日了。江湖上风险趣事都有领教，为何不肯回宫？”

菁菁见问，竟无言以对。她心中所思所想，即便说出来，灵烟便会了解了么？那道宫墙里惜梦倚花垂泪、望月兴叹的身影，她看得多了，所以有了惧怕之感。若是不逃出来，将来的自己，莫非也要步惜梦的后尘么？虽说她是公主，即便下嫁给那位大臣之子，也必是束缚不住她的自由的。但一想起那道深深的宫墙，和那两个人相思相望的身形，不知为何，即便乐观如菁菁，也不由地涌现起一丝惆怅。

“戚姑娘的想法，你这个来去自由的人又怎会理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刚落，说话的人也推门进来了。碧珠手中提着两三个包拢，仍是无论何时都不忘嘲讽灵烟。灵烟听了碧珠这番话，心中便知她已在外打听到了同样的消息，不怒反乐，含笑地看着她道：“这么说尹二弟十分理解戚四弟了？不妨说来听听！”

碧珠淡淡地道：“未曾被庭院深锁之人，怎解庭院四角方墙之寒？竺大哥未曾受过束缚，又岂知被束缚之人的痛苦？”灵烟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顷刻间又换成笑靥，道：“这么说，莫非尹二弟有什么好主意？”碧珠闻言不语，却听怜影道：“我有个主意，不过要竺大哥帮忙！”

菁菁听了忙道：“什么主意，影儿快说！”她说完“影儿”之后，忽然觉得自己言语间太过亲密，不由地脸微微一红。好在碧珠等人都未曾在意。怜影便道：“我们四人一起，容易引人注目，不如两两分开，互相掩护。既然竺大哥是柳御史座下之人，想必也懂得易容之术。不如我们选一个人出来暂且易容成戚姑娘，而将戚姑娘易容成普通人的模样，便可混淆视听，离开这里。”

灵烟挑眉道：“杨三弟的意思是让我相助戚四弟再不回宫么？杨三弟可曾想过戚四弟的身份？若她出了什么岔子，我该如何向柳御史交代？”碧珠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帮忙了？”灵烟懒懒地一笑，针锋相对道：“不可以么？”碧珠右手一转，手中似乎已经多了什么东西，只见她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冷视灵烟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要去救凌夫人，单凭你方才的那句话，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怜影忙上前止住碧珠道：“尹二哥，切勿冲动行事，竺大哥不过说笑而已！”灵烟正色道：“我决非说笑！”她说毕转向菁菁道：“七公主真的不肯回宫么？若七公主出了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再说，七公主不挂念宁妃娘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