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宫此时正一片欣喜之气。宁妃终于迎来了失而复得的女儿菁菁，喜形于色。菁菁多日不见母妃，心中也着实惦念，自然有一番离情别绪。一时宁妃嘘寒问暖，将近日为菁菁所留之物一一拿了出来。菁菁的衣物已经破旧，饰物也变卖了不少。宫女们忙带着菁菁去梳洗装扮了一番，方才出来同宁妃说话。

宁妃眼中噙泪，拉着菁菁的手，抚过她的脸，半日方道：“你瘦了不少，定是没有好好照料自己！以后千万别再离开母妃出宫去了。”菁菁微微一笑，心中却莫名一痛，眼前偏偏闪过怜影隐忍的脸庞，顿时心下也是一惊。不知道当日自己不告而别，怜影现在如何？人却又在何处？

“菁儿？”宁妃抬高了声音，望着出神的菁菁，似乎有些惊讶。

“啊！母妃……我因为刚回宫，有些疲惫，所以……”菁菁似刚从梦中惊醒，说得语无伦次。

“菁儿，你这样，让本宫怎么放心？”宁妃不无担忧地看着菁菁，道，“你父皇已经决定……”

宁妃话尚未说完，只听见一声拖着长声的禀报：“皇上驾到！”宁妃忙拉着菁菁迎了上去。只见灵帝果然笑着进来了，依然是往日模样。宁妃等都纷纷行礼。

菁菁在灵帝进来之前，尚有一丝迟疑，不知该如何面对父皇。她出宫同碧珠、怜影一道听竺眠琴说的往事，对她这位居其位不得不谋其政，为天下江山、皇族荣誉而不折手段的男子，顿生距离之感。但待宁妃等人纷纷行礼之时，自己却也身不由己地像从小到大那样对她父皇行礼问安。

灵帝见菁菁规规矩矩、安然无恙地站在宁妃身旁，不由地叹了口气，道：“菁儿，你也太调皮了！还想让父皇罚你三年禁足宁妃宫么？”

宁妃听了忙笑道：“皇上，菁菁只是小孩子脾气。既然她已经回来了，皇上不如多安抚她一些……”

灵帝忽然板起脸来道：“过了年，菁菁便十三了，大婚在即，哪里还能容她这般淘气？”说罢看着菁菁道：“这次看在宁妃的面子上，朕不罚你！但是你记住你身为公主，有些事情却是不得不做的！若你再有什么闪失，或又偷逃出宫去，你母妃可就要被你所累了！”灵帝说这番话时声色俱厉，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再受皇帝宠爱之人，都不可大意。菁菁垂头默然不语，心中却对父皇越发疏远起来。

灵帝见菁菁与以往不同，沉默寡言，只以为她受了这次教训，已有了悔意，便吩咐宁妃道：“宁妃，那件事你同她讲了么？”

宁妃忙道：“妾还没说。”

灵帝便道：“你一会细细地说给她听罢！”说毕便起身离去，宁妃等忙又行礼相送。

菁菁见灵帝走得远了，便问宁妃道：“母妃，父皇让你同我说什么？大婚又是怎么回事？”

宁妃忙上前来住菁菁的手道：“菁儿，这回你父皇可是真的怒了，日后你再不可鲁莽行事，惹你父皇生气了！”菁菁忙心口不一地连声称是。宁妃又道：“你父皇已经昭告天下，要将你许配给吏部尚书许甫良之子——许褚，大婚之日就定在元宵节。他只比你长八岁，如今已是中书舍人。你父皇一直夸他才高学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菁菁听到这里便脑中一热，当日那个梦境顿时重现眼前。莫非这就是先兆么？待宁妃说完，菁菁忙问道：“三皇姊长于我，尚未出阁，我怎么能先出嫁！”

宁妃蹙眉道：“菁儿，你三皇姊乃是父皇的御令使者，与你不一般。况且日前突厥可汗派来使臣向你父皇提亲，不知为何偏偏指明了你。突厥那是什么地方？！离长安甚远，你父皇和我怎么忍心将你送去那里？所以你父皇才急着找你回来大婚，而且连代替你远嫁的人选也都已经挑好了！菁儿这次不可再淘气了，乘还有几日时光，好生将长孙皇后的书好好念念！”

菁菁听到这番话，顿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涩辨不出什么滋味。虽然身为公主，她便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属于天下的。远嫁似乎本来就是公主的责任之一。这番道理，慕雪很早便告知过她。只是那时她还小，尚听不懂这位过早成熟的三皇姊的感慨。只依稀记得三皇姊讥讽的一句话——“遍皇族史，公主多远嫁和亲，皇子则殁于帝位之争，有甚可羡”！

这句话如今想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想到此，菁菁忙问道：“三皇姊可会回来过节么？”

宁妃道：“这个我倒不清楚，只是听闻安阳公主尚在西域，只怕过了元宵节方可回来。怎么，菁儿想念安阳了么？”

想念这两个字尚不足以道出菁菁此时切盼慕雪归来的心情。她深知，若没有慕雪相助，她是注定躲不过大婚的！逃，这次还能轻易逃走么？宁妃见菁菁脸色泛白，只当她心中别有所想，便道：“今日起，皇上已经加派人手看守宁妃宫，菁儿你可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不然宁妃宫里的人从我始，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菁菁捂头道：“母妃，才回来，乏得很，头有些昏，菁菁想先去休息了！”

宁妃疼爱地看着菁菁道：“好生休息！”一面吩咐宫女小心侍候。

菁菁侧躺在床上，滚落两滴热泪，轻声道：“影儿，这可如何是好？！”

荆州八岭山上，天地会一片灯火通明。已然痊愈的尹碧珠跪在杨暮启座前，面色黯淡。杨暮启冷笑道：“没想到尹教主的伤势无医自愈，实在是神奇得紧！”碧珠凌然不语。杨暮启拍了拍手，命人将无仇带了上来，故意厉色道：“凌姑娘，可是你为尹教主医治的？！”

无仇却不露惧色，咬了咬牙，道：“无仇既行医，自然已治病救人为己任，更可况尹教主有恩于我！你若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

碧珠忙道：“天尊不可……”

杨暮启摆手止住，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哈哈哈！实在有趣得紧！从来不会为他人着想的尹教主，居然为了一个不懂武功、毫无用处的小丫头不顾自身危险！也罢，看在你们互相紧张对方的份上，这件事老夫就不计较了！不过，尹教主，老夫记得你曾说过，只要老夫不杀凌姑娘，你愿做任何事，对否？”杨暮启的神色像是一只在玩弄抓到的老鼠的猫，嘲弄的口气令人极度不快却又无可奈何：“既然如此，垣塚！”

杨暮启做了个手势，站在无仇身旁的垣塚会意，掏出一颗碧莹莹的药丸，伸手捏住无仇的下巴，将这丸药送了进去。

尹碧珠顿时变了脸色，望向杨暮启的眼中涌出一股敌意。

暮启却不在意，依然懒散地道：“尹教主想必也知道，这是百日断肠丸，如果百日之内凌姑娘不服下解药，就会肝肠寸读而亡！虽然如此，但以这个药的药效，只怕过了五六十日不服解药，即便日后救得性命，也是个废人！”他说完这些，望了望平静如水的无仇，示意垣塚将她带下去，又转向碧珠道：“尹教主放心，既然老夫用凌姑娘的性命来要挟你，自然不会让她出什么岔子，但若你在二十日之内，不能完成老夫要求的事的话，可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

尹碧珠怒从心来，却无可奈何，隐忍道：“你想让我做甚么？！”

杨暮启正色，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去将逆女怜影抓回来，如若不然，凌姑娘的性命不保！你今日便可下山去了，以你的聪颖，想必找到怜影并非难事！”

碧珠垂头道：“属下明白了！”捏紧了拳，将所有的愤怒都捏在拳心，虽不能发泄，但身体中怒意翻涌，直捏得拳中涌出血来，尚不曾发泄一空。

我只不过想照顾无仇，让她再展笑颜罢了，为何偏偏就那么难呢？！

北风呼啸而过，万木肃杀，碧珠收拾好行囊，下山去了……

(第三部完)

番外江南烟絮

江南的冬日虽然寒，却不似长安那般干冷。这日天气清朗，暖阳笼辉，竺眠琴因为昨夜饮酒过甚，今日便不授课，宿醉未醒地躺在床上故作娇柔状。菁菁乐得清闲，便往院子里来。只见几株红梅已绽放，点点红花胜火。菁菁心中一喜，便绕树赏花，只觉得御花园里虽然花木扶疏，多经过修剪，却不如这里的枝叶野性十足。

“戚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后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绯服女子款步走来，不是别人，正是灵烟！

“灵烟姊姊？”菁菁见了灵烟便咧嘴一笑。她从小因为和慕雪甚密，故认识灵烟。虽然她也曾因惜梦之死而对灵烟心生芥蒂，但这次被竺眠琴化解之后，仍是对灵烟如以往一般看待。

灵烟嫣然一笑，同她一起赏花。忽然一声轻响，原来是菁菁学武用的竹笛跌在地上。这柄竹笛是竺眠琴用旧了的，上面还有一条条的细纹。灵烟看了便道：“可惜柳御史不在，不然定会给你换个好的！”菁菁听她提及慕雪，便问道：“三皇姊近来可好？”慕雪离京已近十个月，以前慕雪虽常以御史的身份为灵帝办事，却从未离开如此之久。菁菁自幼同慕雪最亲，如今也难免思及这个时常捉弄自己的皇姊来。

“我不常与柳御史联系，所以目前对她的情况也知之不多！”灵烟边说边看向另一株红梅。五暗史无论对谁，都不会轻易暴露御史的去向现状，对这位七公主也不例外。

菁菁却信以为真，不由地有些怅然若失，忽然定定地问灵烟道：“灵烟姊姊，你的姊姊是个怎样的人呢？”

灵烟闻眼一惊，打量菁菁道：“戚姑娘怎么突然想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