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掌柜气得猛拍桌子,一张脸黑如包公,打碎了茶杯,对着一屋子伙计发火,暴跳如雷。
伙计们看到掌柜的面色铁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如同山谷似的安静,空气沉甸甸的。
卢连海想着这些年,他的连海营记和仁艺厂是死对头,你追我赶,从来没有互相服气过,今年你胜了,明年我胜了,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互相想咬死对方,本来不分上下,结果大清亡了,民国政府成立了。
新政府成立,他的劣势立显,明显感觉这两年不管是木雕家具的销量,还是古建材料的批发生意,都比不上仁艺厂!
因此,卢连海才决定带着二太太去国外学习木雕新技术,想通过师夷长技以制仁艺。
结果呢,外国的新技术没学会,今年仁艺厂举行的木雕比武大赛却失败了!
他一早就知道这个木雕比武大赛,虽然人在国外,却一直在密切关注,也把自己厂里最好的木雕师傅全部挑选出来,什么活也不用他们做,叫他们拿出全部本事,一心一意参赛,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个第一回来!
因为在木雕行业多年,这个道理他太懂了,比武的第一名就是金字招牌,拿了状元的大师傅是谁家的,就象征着谁家的木雕手艺天下第一,这样,所有的木雕家具的订单,古建材料批发的订单会如同雪片一般涌向那个拿了第一的厂子。
结果呢,他苦心经营,卧薪尝胆,到头来,还是输得悲惨无比!
去国外考学半年,想学习外国的机器雕刻技术,研究了好几个月,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开那个洋人的木雕机器,在洋人的帮助下,他用木雕机器雕了一个小玩意,结果发现,不管是线条,还是整体的手感,都不如手工雕刻拿得精致!
国外几个月,只是证明了国外的木雕比不上大中国的木雕。
洋人告诉他,木雕机器适合于做大件批发,而不是艺术品,他想到洋人说得有道理,大清不存在了,民国政府成立了,大街上闹嚷嚷的都是游行示威的学生,如果他还像从前一样悠闲的过日子,肯定会输得更惨,他必须改变自己,因此,决定采纳洋人的意见,采购几架木雕机器回国,将纯手工制作的木雕家具转向机器雕刻家具。
结果,回国后谁来开这些木雕机器?成了一个大问题。厂里没人会啊。因此,卢连海只能暂时将采购机器的事搁置,打算先回国,从自己厂里挑几个年轻能干的,送到国外去学习开机器,等他们学成了,他采购机器,那么在木雕建材,批发这一块,国内就无人是对他的对手了!
对于卢连海来说,出国几个月,这一趟好像毫无收获,又好像收获颇多。
不过刚回国,就听到自己厂里的师傅在木雕比武大赛上惨败而归的痛苦消息。
他再一次输给了仁艺厂!
再不想办法,他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吗?!
“这个拿了第一的师傅是什么人?”卢连海咬着牙问,心中妒火熊熊燃烧。
他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是无论如何,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第一的师傅挖到他连海营记来!然后,再自己举行个木雕比武进行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手艺最高超的大师傅在他的连海厂里,那么,到时候,就不怕四面八方的订单噌噌噌地往上涨!
“掌柜的,这个师傅叫陈文志,年纪还很小,来杭州也就一年左右吧。”
管家笑着向前,把他从坊间听来的有关陈文志的传闻,绘声绘色地全说了,简直是一本《木雕小师傅陈文志传奇》哩。
卢连海静静地听说,喃喃地说道:“这个小子果然不一般,天纵奇才哪。”
“掌柜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消消气,咱们家的二小姐和这小子认识呢。”
真的?卢掌柜心中一动,眼前一亮,抬起头来。
管家看了看一屋子的伙计,卢连海会意,挥了挥手,对他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李管家有些话说。”
其它伙计静悄悄的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四周很安静。
李管家向前一步,笑眯眯地禀道:“这事说来也是缘份。掌柜的,你还记得二小姐小时候身体不好,在城里请遍了朗中也没治好,无奈之下,只好送她到乡下去养病吗?”
卢连海点点头,仙儿这丫头小时候身体不好,为此他曾经操碎了心。不过现在长大了,倒是健康活泼,美丽动人。
李管家笑道:“这陈师傅就是陈家村的人,是二小姐养病的那个村子的。”
陈家村?
卢连海抬起头来,脸上有了笑容。原来如此。
李管家自信一笑,继续说道:“还有,二小姐和我亲,对我可以说无话不谈。她身体康复后回了城,就天天和我说她在村里的两个伙伴,就是陈师傅和他妹妹。也不知道二小姐住在深宅大院里,怎么和那个穷小子认识的,总之,他们好像一块长大似的,感情很好。”
卢连海已经多半猜到了原因,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道:“这个陈家小子,师从何人哪。”
如果是从小认识,那应该感情深厚。他确切地记得,仙儿几乎在陈家村长大的,在村里呆了许多年,
李管家笑了笑,对他汇报道:“我听坊间传闻,他师傅也是陈家村的人,手艺不错,但没有这小徒弟厉害,好像叫,叫——什么福。”
“是不是叫梅福?”卢连海已经猜到了大部分事实,内心不免有些激动起来。
“对对,掌柜的,你刚回国,你怎么知道?”李管家一脸崇拜,马屁拍得十分出彩。
哈哈哈,哈哈哈,卢连海放声大笑,内心得意洋洋。他已经知道自己挖人有望,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
如果是梅福的徒弟,他要挖过来简直易如反掌。
卢连海对李管家说道:“你吩咐人下去,叫人速去陈家村,把梅福给我叫来。”
“梅福?”李管家眨巴着眼,一脸的问号,无法理解,为什么陈师傅的师父要听掌柜的话。
卢掌柜瞪了李管家一眼,对他沉下脸威严地吩咐道:“叫你去就快去,愣着做什么?!”
“是是。”李管家立马领命而去。
卢连海摸着下巴,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得意地笑起来。
所以第二天早上,陈文志从宿舍走到仁艺厂上班时,就看到了师父梅福站在厂门口。
他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师父怎么会突然来城里?
梅福笑了笑,对着他亲热地招了招手。
“师父!”
陈文志跑了过去,如同还没长大的小孩,紧紧抱住师父,欢喜无限。对于他来说,梅福就是他的父亲,自从亲生父亲过世后,梅福待他如同亲生儿子,这份恩情他没齿不忘!
文志幸福地将脑袋歪在师父怀里。
梅福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内心欢喜,却假装不满地说道:“大热天的,一身都是汗,粘乎乎的,抱什么抱。”
两个人才松开来,陈文志不好意思地笑笑,对梅福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仁艺厂外面有两棵几十年树龄的大槐树,如今上面栖了许多知了,一大清早就在那里没完没了的叫着“热死了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