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不仅仅是因为囊中羞涩，更重要的是想去见见她的亲生儿子。儿子那胖嘟嘟的脸孔，至今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睡在梦中，她常常喊出声来：“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啦？”睡在隔壁的父亲听到了，感叹：“当时干嘛要生下来呢？叫你打掉，你又不打掉！生下来了，干嘛又要扔掉呢？叫你不要扔了，你又要扔了，哎……”

是啊！自己当初干嘛要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呢！都进了手术室了啊！怎么又将孩子留了下来呢？都怪那个做手术的医生碰巧是自己的闺蜜，一个曾经是非常非常要好的高中同学。高三文理班分科时，杨玉燕读了文科，闺蜜读了理科，高中毕业，闺蜜考取了北方的一所医科院校，自此两人联系渐少，已经三年没有来往了，万万想不到闺蜜大学毕业竟然会在这家莆田人开的妇科诊所工作。她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对双眼皮和一双柳叶眉，杨玉燕心情忧伤，神情颓丧，没有细看她的眉眼，更没兴趣想象大口罩后面的那部分，不知道她是谁，可对方看到递过来的手术单的第一眼，就惊讶地盯着她：“你是……怎么那么巧啊！”杨玉燕疑惑道：“你是……”对方一把拉下了大口罩：“连我都认不到了……”还是那个鹅胆鼻，还是那张樱桃嘴，这不就是自己高中时的那个小姐妹吗？她说：“你的眉毛你的眼皮……”闺蜜说：“整的呀，花了我一万二啊！我不像你，天生丽质，人家整容的一分钱都赚不去。你这是怎么回事？头一胎干嘛做了？”

杨玉燕流着泪水，向闺蜜毫无保留地谈了自己的过往，说：“我真的舍不得拿掉啊！可是没有办法啊！你看那个吃人的老虎婆就在门口，我怎么斗得过她呀！”闺蜜悄悄地在她耳边说：“我有办法，等一下出去了，你就当作很痛苦很痛苦的样子……”闺蜜从医疗废物筒里，捡起了一个肉嘟嘟的血块，放在托盘上，给她看了下，这是个有腿有脚有头的胎儿呀，大概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姑娘身上挖下来的。多可怜啊！这是个人呀？就这样扔到了医疗废物筒里？就这样运到了垃圾焚烧厂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绝对不能让他（她）遭这个孽啊……一瞬间，她改变了的主意，接受了闺蜜的建议！闺蜜说：“这就是你的，我给她看。”过了半个多小时，闺蜜来到手术室外，将托盘举到了门口，给那个女人看了看，说：“可惜呀，还是个传宗接代的。”那个女人连声谢谢谢谢，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在拿掉了，要不然生下来，秦仁宝还不当宝贝？到时候，整个家族的财产还不都是这个孽障的吗？好好好！好啊！除了心腹大患！等杨玉燕扶着门框、一脸痛苦出来时，女人上去，搀着她坐到了椅子上，从包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说：“这里头有二十万，你拿着补补身子，密码是六个八。进手术室前，我给你的那一百万本票，你找个银行入到你的账上。但是有一条，从此之后，你要彻底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离得越远越好，越干净。”杨玉燕痛苦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

回到家里，杨玉燕首先搬了家，父亲问她为啥要搬家，她说，我把房子卖了，收了定金一百二十万，父亲说，你为啥不跟我商量？她说，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我是卖了给你换心脏的。父亲说，我都是半个废人了，换了心脏有啥用？可你将房子卖了永远买不回来了！女儿说：“人重要，还是房子重要？房子没了，以后有钱可以再买，可你没了，我还能买回来一个爸爸吗？”女儿肚子渐渐大起来了，父亲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交了个负心汉，别提他了。”他说：“你赶紧去医院刮掉呀！”女儿说：“不行！”几个月后，孩子生下来了，做了外公的父亲不高兴也得高兴了，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杨家宝。可是，第四天，发现孩子没了，他问，孩子哪儿去了？她答，挂到别人家门口去了。父亲老泪纵横，黯然神伤：“你怎么这么糊涂呀！”女儿说：“爸，我不糊涂，我要带着这个孩子，我还怎么照顾你呀？我养活得了儿子，就养活不了父亲了。”父亲说：“你好狠心啊！”她说：“爸，你放心，我将孩子挂到了孩子他爸家门上了啦！我知道那个男人虽然是个负心汉，但他家有个长辈心地是善良的，一定会将你外甥养大成人的，不会亏待他的。”

话虽这么说，杨玉燕心里也不踏实，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做事鲁莽，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万一，那个门洞里的人都窝在家里睡觉，一上午不起床不出门呢？这孩子要是到了中午才让人发现，还不活活冻死啊？就算不活活冻死，有幸被秦仁宝家里人捡回去了，万一那个吃人的老虎婆算出了这孩子的生日跟她所知道我的临产期不谋而合呢？就算人家不怀疑是自己老公的私生子，万一长大了，这孩子的长相越来越像这一家之主呢？当天上午，杨玉燕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返回到了她挂孩子的那个城中村的那幢房子的那个单元的楼下……但是，什么都没有了，在这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天上的鹅毛大雪，在无声地飘散着，翻飞着……

之后二三十年，对自己亲生骨肉的牵肠挂肚，不曾有一刻离开过杨玉燕！多少次，她乔装打扮，来到让她魂牵梦绕的那个城中村，漫无目的地在那幢房子边上转悠，后来闺蜜跟她分析，人家那么大的老板怎么还可能还住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城中村呢？说不定早搬到什么大别墅去了。对呀！这些年来，房子更新换代，有钱人有权人不都住到了高尚别墅区了吗？有空了，杨玉燕又来到拙政园周边的那些高档小区门口去转悠。天哪！就这么短短几年，她这个当年在拙政园边上长大的姑娘，都认不到这里的东西南北了……当计算着孩子要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了，早晚放学时，她又到全苏州各个学段最好的学校门口去碰运气……闲来无事上网，她最关心的自然是牛牧云、茶牧云这两家上市公司的新闻，可多年来，一直没有捕捉到有关于秦家子女的任何一鳞半爪的信息，倒是那些天公司老板娘给老板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八卦文章，让她非常诧异，连他的微信朋友群朋友圈，都接二连三有人在八卦这样的消息，就像娱乐界的绯闻一样闹得沸反盈天。报应！报应啊！你这个狠心的老虎婆，怎么也会出轨生下了私生子呢？有一天，那个帮助她“狸猫换太子”的闺蜜医生，给她冷不丁地发了篇雄文《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文中竟有这样的句子：“秦大老板亲自缔造了两家上市公司的商业帝国，可他的两个儿子却不是他亲自‘缔造’的，大儿子是当年家中保姆从邻家楼道门口捡回来的，小儿子竟然是妻子跟司机给他戴绿帽子的衍生品。”大儿子？捡来的？活着……活着……她儿子还活着……邻家楼道？难道当时，她一大早在漫天飞雪之中将儿子挂错了门口？真是老天有眼，真是秦老板前世修福，这世修善，不该绝后啊！她赶紧将手机递给目不识丁的父亲看：“爸爸，家宝还在，家宝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一连好几晚，她和父亲都激动得睡不着，他们各自想象着家宝的样子，家宝的生活，家宝的未来。

日期：2022-04-21 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