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主任捡起这个白点,倒了一点茶杯里的开水冲了冲,心痛地照着桌子上台玻璃,比划着想将牙齿装回去:“不知道牙医能不能将我这牙齿接回去……”
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申主任接起来,市水务局局长的声音:“你这个死脑壳,为啥人家向你求救时,不立即关闸啊?现在村里的书记要是淹死了,看你怎么向村民们交代?”
申主任说:“局长,我接到总指挥的命令就叫人关了。”
局长说:“为啥险情出现时,你还不关闸?人家求上门来了,你还要请示汇报?”
申主任说:“那时我没接到关闸命令啊!”
局长说:“死脑壳!”
局长电话啪的一声挂了,申主任对着话筒:“局长”“局长”喊了两声,没有应答,有气无力地搁下了话筒,久久地凝视着手中这颗门牙,反复地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真的不该死守那一纸开闸放水的命令吗?人命关天面前,真的是,生命,至高无上的吗?回想自己大半辈子走过的道路,靠一路唯命是从,靠一路唯上是从,走到了今天,今天也许就拜唯命唯上所赐,结束了一切……天哪!要是秦书记淹死了,这个主任的帽子摘了倒是小事,说不定自己不被村民打残也得进监牢坐惨!什么罪名?见死不救的罪名呀!
申主任给一个赶去搜救的副主任打电话,急巴巴地问:“秦……秦书记找……找到了吗?”
“没有!武警、消防都来了,沿途的村民都参加进来了,都在找,十有八九,人没了。”
“啊……”
手机从他的手里滑落在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滑落的还有手中那颗珍贵无比的门牙。
桌子上的座机铃声再次响起,响了好一会儿,没去接,反反复复响了三次,第四次他才从地下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接了起来:“谁……”
“我,陶涵章副市长,关闸了吗?”
一听是总指挥,他立即振作起来:“关了,关了,你的命令一来就关了。”
“秦书记,村里那个秦书记找到了吗?人还活着吗?”
“没……没……没有,正在找……”
“我告诉你,前面是包书记给我下了死命令,关闸!他已经指示市监察委启动程序,对这一罔顾人民生命财产事件进行督查。”
“陶市长,我错了吗?”
“你说错了没有?人民关天,救人第一。”
“可我是在执行你们的关闸命令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懂不懂?”
啪!那一头电话挂了,这一头的申主任对着话筒,自言自语道:“秦书记,秦书记,你可千万死不得呀……”
申主任挂了电话听筒,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匆匆来到门外,上了停在花坛边上的那辆奥迪车,轰隆隆,发动起来,箭一样,驶离了库区,向俞村方向飞驰而去。
我们的申主任,是不是也要去搜寻秦书记了呢?不是,他经过俞村桥时,不仅没踩刹车,没看窗外,而且加大了油门,往山外驶去。
我们的申主任,现在脑壳并不死。他明白,要是秦书记找不到,他姓申的今晚留在水库上,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垫棺材底”这个四个字就像四只老鼠,在他那个脑壳里吱吱地叫着,嘶嘶地咬着,他的脑浆,他的神经……
洪水快速地退去了,留下了一个狼藉不堪的乌溪河道,树倒了,草拔了,树上挂满了杂草,杂草上沾满了泥沙,沙滩上裸露出许多新鲜的大石块。
直至傍晚时分,人们还是没有发现秦时的踪影,现场搜寻指挥部,向驻通部队发出了请求支援,部队派出了舟桥旅,奔赴下游的乌溪口水库,潜水搜寻打捞,还有民间搜救队也参加了进来,整个水库捞了个遍没见人影。
天人感应,老天爷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擦黑时分,雨停了,云散了,月亮出来了,圆圆的像个大镜子悬在空中。
乌溪口水库离卢山坞有五十多里,村民们围着水库找了一遍又一遍,看着库中兵民捞了一遍又一遍,找到的只有失望,捞到只有无解。
潘书记疲惫地对卢老五说:“大家还是往回再找找吧!”
卢老五说:“对!大家白天找的时候,只知道低下头来,往下看。大家往回找的时候,不但要看地下,也要看树上,多留心。”
村民们掉头分成两拨,沿着溪的两岸往回寻找。大家往回边走边寻,果然,在离俞村桥三十里处的青龙山下的青龙庙边的一颗老樟树的枝丫上有了发现,借着月光,郝军建看到了一团东西,他嗖嗖嗖地爬了上去,先是看到一双脚,一双被水泡的雪白的脚,他大喊:“秦书记,秦书记在这里!”
听到喊声,卢老五和村民们纷纷围了过来,他们从庙里借来一张梯子,郝军建和卢老五上去小心翼翼地将搁在枝丫上的秦时移了下来,当他俩将秦时交给地下无数双迎接的手时,听到秦时口里发出一声:“呃——”猛地吐出了许多水来。
郝军建大喊:“还有气!”
卢老五大喊:“牛!水牛,找头水牛来!”
卢家村和山下村自古以来居住在溪的两岸,在早先年,没建水库那阵子,溪里洗澡,溪里毒鱼,常有人淹着了,村民们的老套路,就是将淹去的人伏在牛背上,让肚子里的溪水倒出来,这样折腾一阵子,肚子里的水倒干了,肺管里的气顺过来了,人也就活了过来。
郝军建说:“找牛干嘛?找救护车!”
卢老五说:“赶紧找头水牛来,将秦书记搁上去,倒水。”
郝军建说:“那里还有牛呀?不是都赶尽杀绝了吗?”
郝军建看看四周没有高处可以搭放溺水者倒水,便自己四肢着地,趴在地下,对卢老五说:“我当牛,将秦书记搁到我的背上!”
众人七手八脚将秦时抬到了郝军建的背上,让他匍匐着,倒挂着,卢老五伸出手指,扣了扣他嘴里的污泥秽物,又拍了拍他的背,哇的一声,一大口溪水倒了出来。
郝军建说:“救护车!叫救护车!”
“你来拍背,我来叫!”卢老五对卢大福吩咐道,掏出老爷机给潘书记打通了电话,“潘书记,潘书记!秦书记找到了,好像还有气,赶紧叫救护车开过来,在青龙庙边上的大樟树下。”
从下午一点开始,市中心医院、区人民医院和乡医院的医护人员和救护车一直在乌溪岸边的公路上,跟着寻找搜救的队伍,随时待命。
不一会儿,三辆救护车围拢到了青龙庙的大樟树下,医护急救人员,围着秦书记一阵忙乱,该采取的急救措施都采取了,最后将他抬到了中心医院的救护车上,火速运到市区,送进了ICU。
潘书记、卢老五、郝军建和跟着救护车来的一众乡村干部,被挡在了ICU门外,人人脸上写满了凝重,着急地等待着里头传来好消息。
门开了,一个白大褂手里拿着一张纸头,从里头走了出来。
大家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怎么样?医生!”
“秦书记还有救吗?”
日期:2022-04-22 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