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活秦书记啊!”
白大褂耷拉着浮肿的眼皮,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问道:“谁是家属啊?”
干部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秦书记的家属远在苏州啊!
白大褂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谁是家属?”
潘书记说:“没有家属在场?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替代吗?”
白大褂说:“切开气管,要签字,必须是家属签字,你能替代吗?”
人群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来签,我就是家属!”
大家回头一看,楼梯拐角处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一个女人,这正是颜时琴。
颜时琴是前天进城去的,村里在老街上租了个大房子,搞一个竹文化博物馆,她兼着这个博物馆的馆长。本来,秦时没打算让她去张罗这一摊子,怕她忙不过来,忙坏了身子,但是颜时琴自己提出来让她兼任这个馆长。秦时说,你不怕辛苦?她说,辛苦个啥?能为村里多分担,辛苦也快乐!是啊!她磕着小码头经营部那一摊子,三天两头要往城里跑,博物馆由她兼带着来张罗,正好省下一个人来。再说,要物色这么一个馆长,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其实,颜时琴要揽过这一摊子,不仅仅是为了村里省下一个“劳力”,更重要的是她将它当作吸纳市场对竹制品需求信息的一个窗口。这几天博物馆正在征收老物件,她忙着接待送来民间家传竹制工艺品的应征者,倾听着他们对竹制工艺品的感受与心声。下午,她正在跟一个竹雕收藏者聊着时,接到了父亲那个老爷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不是爹的声音,而是女儿子雄的哭声:“叔叔……叔叔……”手机疙疙瘩瘩,连不成句,颜时琴说:“这个手机信号不好,用你自己那个手机打。”女儿说:“我的……我……手机掉溪里了……叔叔,叔叔找不到了……”颜时琴说:“哭啥?找不到手机,妈妈再给你买一个……”女儿说:“不是手机,是叔叔找不到了!”颜时琴安慰道:“怎么回事?叔叔还会到哪里去呀?”女儿说:“叔叔……为了救……救……我们,被洪水冲走了……”颜时琴立刻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你叫外公跟我说。”女儿说:“外公他们都……都去找叔叔了……我们现在都在溪边等叔叔……妈妈,你赶紧回来吧!”电话里传来子武的声音:“妈妈……妈妈……呜呜呜……你……你快回来……回来……”顿时,颜时琴的双脚软绵软绵的,眼泪哗啦啦地滚了下来。她丢下正在聊天的客人,跟一个馆员交代了几句,来到门外拦了个出租车,就直往回家的路上奔,刚出了城,他接到父亲借用别人手机打来的电话:“小琴,秦书记终于找到了,找到了……你直接去市中心医院吧!救护车将秦书记接走了!”等他急匆匆地赶到了中心医院急诊室,医生告诉她,你去三楼的ICU吧!
白大褂说:“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妻子!”颜时琴抓过白大褂手中纸头和签字笔,看也不看,莎莎莎,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救人要紧!”
白大褂接过纸和笔,转身回到门内,颜时琴紧跟着要进去,里头却将门紧紧地合上了,夹住了她的裙裾,她推了推,门已从里头上锁,她大喊:“秦时——你要挺住啊!我等着你——我们卢山坞的全体村民等着你——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呐……”
眼泪再一次滚出了她的眼眶。
时间在嘀嗒声中,渐渐流逝。对面普通病房里时不时传来的呼叫机呼救护士的“嘟嘟嘟”声,就像阴间的催命符,令在ICU门外等待的人们不寒而栗,不祥的预兆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但是每一个人的心头又都在暗暗祷告,秦书记,你千万要挺住,我们都在等着你!
子夜时分,电梯门开处,出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谁也认不到,男的,大家都有过一面之交,正是秦时的父亲秦仁宝,女的,看上去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谁也不认识。
中年妇女扑上了ICU的门,拍打着,大哭:“儿呀!妈来了了,妈想不到在这个地方找到了你啊……”
秦仁宝抱住了了她,梗咽着劝说:“这是重症病房,医生正在抢救……”
少丨妇丨挣脱了秦仁宝,冲了上去,瘫软在门边:“儿呀……你要挺住啊……妈在等你呀……等你等了二十八年了呀……”
颜时琴上去蹲下身来,劝慰道:“阿姨……我们都在等他……整个卢山坞的人也都在等他……”
电梯门又开了,出来一大帮人,走在头里的正是市委包书记,后面跟着的有秘书小石、组织部长徐大进、章副部长以及医院院长副院长科室主任等等。
包书记没像往常一样,没有跟在场的人们招招手,只是默默地握了握秦仁宝的手,一言不发,所有的心声都在四目交流之中。
院长往里头打了一个电话,里头门开了,包书记一行走了进去。
秦时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大小粗细的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连着各种仪器,他的嘴上戴着呼吸机,显示屏上一条幽灵似的曲线在抖抖索索,机器发出嘀嘀嘀的不间断的声音。
包书记俯下身去,在秦时的耳边大声说:“小子!坚强,活下去,对你,我还要重用,大用!”
可是两眼紧闭的秦时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在一旁的章副部长失声哭了出来,他边哭边跑出了重症监护。
包书记也泪流满脸,他转过身来,用手指着院长,严厉地吩咐道:“你是院长,我把话撩这里,一定要千方百计给我治好他,他是好党员,好同志,是我党的宝贵财富,你要是治不好他,我首先撤了你!”他指了指徐大进,“组织部长就在这里!”
说着,包书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ICU,其他人也都跟了出去,门从里头又反锁了上去。
接下去,里头的医生三进三出,外头的院领导科室主任也三进三出。
快到天亮时,门缓缓打开了,里头探出个头来,就是叫家属签字的那个医生,这会儿,他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一些,说:“家属统统进来。”
门外的人听到这一句,全身都紧了起来,乡村干部也都进到了里头。
医生说:“我们尽力了,你们有话就跟他说吧!”
秦仁宝和那个中年妇女伏在他的身上,一边一个,大哭大喊。
“时时……时时……我就是你亲爸……你亲妈也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就看一眼……”
“儿呀……妈对不起你……让你生落屁股就吃尽苦头……妈作孽呀……”
奇迹发生了,秦时的喉头发出“咕嘟”一声,整个身子动了动。
少丨妇丨大喊:“医生!医生!我儿醒来了……”
医生摇了摇头,走过来翻了翻他的眼皮,苦笑了一下。
突然,秦时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微微地朝爸爸看了一眼,又朝妈妈看了一眼,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流到了白色的被褥上。
秦时手指动了动,秦仁宝和中年妇女同时将目光投向他的手指。
日期:2022-04-22 1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