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18岁就成了恺撒继承人,从那时起一直身负重任的屋大维到公元前33年秋已进而立之年。尽管军事方面他一直没有突出表现——正如恺撒当年预见的一样——但强烈的责任心和顽强的意志是他被恺撒选为继承人的重要因素。此外,当年恺撒为弥补他的军事能力缺陷指派给他的副手阿格里帕,现今业已年满30岁。从17岁开始培养的能力如今正值收获季节。象征着完全掌握罗马西部世界的伊利里亚战争的成功,就是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最好证明。
伊利里亚地区包括了现在的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等地,控制了这块地域,等于掌握了亚得里亚海的制海权,意味着保障了意大利半岛,即罗马本土的安全。成功收服伊利里亚地区的屋大维和阿格里帕,自然受到了整个意大利半岛的罗马人的拥戴。人们纷纷认为,与年届50岁被外国女子魅惑的安东尼相比,30岁的屋大维更为罗马的利益着想。屋大维在伊利里亚战争中身上两处受伤,这更加深了他在罗马人心目中的好印象。人们认为这才是能为自己战斗的有强烈责任感的领袖。
此外,伊利里亚战争后,屋大维在首都举行的凯旋仪式无一不遵照罗马的传统。相比之下,躲在异国首都、向异国诸神报告战绩的安东尼显得不可理喻,而且安东尼感谢神灵时拜的对象是扮成埃及伊希斯女神的克娄巴特拉,或许对把王当作神的化身的埃及人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对罗马人来说,这种举动无异于蔑视祖国,反对国家。
按照罗马传统,为了将自己的功绩传颂后世,同时也为了感谢和自己一起创造这一切的同僚,凯旋将军通常会建设公共场所赠予国家。苏拉建造了相当于市政街的塔布拉里乌姆,庞培建造了罗马首座石质剧场,恺撒留下了如古罗马广场扩建等诸多的公共建筑。屋大维也循例为之,同时也鼓励部下阿格里帕和梅塞纳斯参与其中。此外,他不仅新造公共建筑取悦于民,还进行了无比重要而且务实的工作——修缮既有的公共建筑。
他在建设首都供水系统尤利娅水道的同时,修复了已有的马尔奇亚水道。在建造屋大维回廊的同时,不忘修缮庞培剧场。在继承恺撒遗志继续进行罗马再开发计划时,采取了梅塞纳斯的建议,在埃斯奎里山建造了一座公园赠予罗马公民。
重视修缮既有公共建筑,并非屋大维首创。事实上罗马人是一个非常重视公共设施的民族,他们既热衷于建设,也热衷于维护。他们认真思索延长建筑物使用寿命的方法,从上下水道到街道乃至神殿,他们都适时地进行维护,并形成了一套高超的技艺。正因深知修缮的重要性,罗马建筑物的石碑上不仅铭刻着建造者的姓名,大多还刻着修缮者之名。
屋大维忠实地履行着罗马人的这一传统,这比建造新建筑给罗马人留下的印象还深刻,让民众感到他更适合作为领袖。而他的对手安东尼不仅没有建设任何公共建筑赠予国家,更没有进行任何修缮工程。
屋大维恢复了自恺撒遇害以来中断长达11年的罗马市内建设。同时屋大维策划了打击对手的又一次行动——如果是恺撒就做不出来,但屋大维并不是恺撒。他在元老院会议上公布了安东尼预留在女祭司处的遗嘱。
得知安东尼遗嘱内容后,罗马人的神经再度受到冲击。
第一,安东尼将自己的全部财产留给和克娄巴特拉生的孩子,完全无视和富尔维娅、屋大维娅生的孩子,这表明安东尼否认与富尔维娅、屋大维娅两位罗马上流社会女性的婚姻关系。这深深伤害了罗马人的感情,同时激起他们的愤慨。
第二,安东尼指定自己死后葬于亚历山大港。
古罗马人和现代日本人有着许多共同点:喜爱温泉;喜爱简朴的室内装饰;赞同火葬;认同魂归故里,落叶归根。死于埃及的庞培,遗体被运回意大利下葬;自杀于非洲的小加图,骨灰被运回祖国;自杀于希腊的布鲁图,遗体被运回母亲身边。像恺撒那样生前就对自己墓葬毫不关心的人毕竟是特例,大多数罗马人还是将葬身之所看得无比重要。因此,在普通罗马人看来,想葬身异国的安东尼已经不能再算罗马人了。
出生于罗马的安东尼不愿在众神守护的罗马长眠而选择异国的亚历山大港,这无疑是对罗马众神的侮辱。同时他也让罗马人认为,一旦他获胜,连首都罗马都有可能搬迁到亚历山大港去。
安东尼选择长眠于亚历山大港,无疑是一个陷入热恋的男子真情的流露。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介平民,与他愿意死同穴的女人也并非埃及小民。如同恺撒遗嘱的政治意义一样,安东尼的遗愿也不可避免地披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遗嘱内容公布后,激起了罗马人民心中对安东尼的鄙视以及对克娄巴特拉的憎恨。屋大维的宣传战确实取得了不俗战果。此时罗马将军安东尼正在小亚细亚西岸的华丽都市以弗所与克娄巴特拉形影不离地过着东方君主的幸福生活,丝毫不在意西部日渐兴起的反对之声。克娄巴特拉对反对声也仅报以嘲讽。
这两人的乐观也并非毫无依据。
因为克娄巴特拉不仅对埃及人来说是神的化身,对住在埃及首都众多的希腊人和散布在东方世界的希腊人而言,她也是马其顿王家血脉的继承人。城邦衰退后希腊人的境地与中世纪文艺复兴后的热那亚人有相似之处。凭借卓越的航海技术和商业才华,他们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生根发芽。然而,他们又不完全一样,至少希腊人是曾经创造并支配了一个时代的民族。民族自身的能力让他们在罗马霸权统治下毫无障碍地生活,民族自尊却让他们对成为二等民族心有不甘。克娄巴特拉可以借由安东尼之手将地中海世界东半部分从罗马统治中独立,对希腊人而言这也是恢复独立主导权的绝佳时机。
然而,如果克娄巴特拉希望获得希腊人的信赖和帮助,那么只能说她并不懂得历史。那些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凭借自身能力生存的民族,通常并没有维护所属共同体的意愿。此外,那些经历了长期衰退的民族,在历史上也没有重整旗鼓的先例。如果东山再起,必须对国家构造、民族自身进行大规模的改造。曾有如此理想的亚历山大大帝临终前也没能看到改造的结果,之后希腊人更加丧失了活力,特别是军事能力。即便他们赞成与罗马为敌,也不会有人为此走向战场。
克娄巴特拉以为凭借埃及的富庶、希腊人的援助、安东尼的军事才能,就能战胜尚未进入衰退期的、有充分维持共同体意愿的、百战不殆的罗马人。这不正犯了恺撒所言“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现实”的错误吗?虽曾为恺撒情人,但她还是没从恺撒身上学到太多。